众人只听得院内传来一声甜美清脆的女声。目光齐齐望向院中,是舒茉来了。
她披了一件秋香色的珍珠纱的轻衫,内着宝相花纹的重莲陵罗裙,步态优雅。随着庭院两旁路灯烛光的照映,行走时如同浮光跃金。搭配一对紫玉芙蓉耳坠,更显得她美貌动人。
舒茉缓缓迈进正堂,走到桌前,依次端庄地行礼问好。
“祖母,父亲,母亲。”
“纪伯父安好,纪伯母安好。”
纪少生看着如此懂事乖巧的舒茉,连忙招呼舒茉坐下:“好好,不必拘礼。”
纪夫人唐芷茹面色红润,体态丰腴,嗓门略微洪亮,看上去喜气洋洋。她拍拍身旁的凳子,“这就是茉茉吧,这么多年没见,出落得如此标致了,真是跟弟妹年轻时一模一样!快坐快坐。”
妹妹舒璃撅撅小嘴,开玩笑道:“伯母偏心,璃儿不像娘亲吗?”
“你这小鬼,又无理取闹了,”舒老夫人无可奈何得蹙眉一笑,看向纪夫人:“纪夫人莫要见怪,舒璃就是这样的性子,爱胡闹。”
“诶,怎么会呢,璃儿生性可爱,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然后转过脸,对着俏皮可爱的舒璃说道:
“璃儿呀,自然是像母亲的,不过更像你父亲多一些。”
璃儿面带不悦,扬起她那傲娇的小脑袋:“不要,像爹爹丑,我要像娘亲,像阿姐一样好看才行!”
简明谦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在长辈面前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众人哄堂大笑,再次共同举杯饮尽杯中酒。
酒杯放下,舒茉示意霁月将手里端着的秋露白,按长幼顺序分酒给众人。
“今日宴席来迟,确实是茉茉的不是,还望各位长辈莫怪。茉茉去年亲手釀了一坛秋露白,是取桂花用少许夏天荷叶上的露珠清洗后,酿制而成,一直埋在树下。今日特意取出,为伯父伯母接风洗尘,还望伯父伯母不要嫌弃。”
话毕,舒茉邀众人共同品尝。
纪少生浅抿一口细细品味,随后点点头称赞:“嗯~这酒入口清甜,口感醇香厚重,好酒,好酒呀,哈哈~”
舒明谦调侃道:“你纪伯伯没别的爱好,平时就爱喝点酒,这酒能得到他的肯定,看来是真不错,哈哈哈哈~”
说着,众人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舒茉瞧着只有纪家夫妻二人来赴宴,原是父亲提起,纪家还有位公子,不禁问道:“今日为何只见伯父伯母,怎得不见纪家表哥?”
纪少生脸上的笑意消退不少,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打算带他一同来看望你们,不曾想他前日刚到京都便得了风寒病倒了,此刻正在家中休息。”
他转向舒老夫人行礼道:“待他痊愈,我定带他来给舒老夫人和舒兄弟妹赔礼。”
舒老夫人连连摆手宽慰:“都是一家人,何来什么赔不赔礼。既是生病,就且好好将养着。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是,舒老夫人说得极是。”唐芷茹看向身侧的舒茉,抑制不住眼里的满意神色,握住她的手:“这话说回来,云儿和茉茉小的时候,还给他二人定过婚约。如今茉茉一眨眼已经十六了,果真是流光易逝。”
舒茉听到“婚约”二字,心中咯噔一下,紧了一拍。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曾在许多夜晚,躲在被窝里偷偷看那些爱情话本,内心对爱情亦有向往。可真要让她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谈婚论嫁,她倒有些想临阵脱逃了。
舒茉下意识想将手从唐芷茹那抽离出来,却只是动了动,不敢失了礼仪。舒母柳清文察觉到女儿的小动作,为她圆场:
“‘时光只解催人老’,如今咱们也是两鬓生白发,不再年轻了。兄嫂二人刚到京都,有的是时间给孩子们慢慢熟悉。咱们啊,就只管享福,他们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天色渐晚,众人都有些醉意,耳面皆悄然浮上丹色,如春风拂面。
临别时,纪夫人拉起舒茉的手,将手帕覆在二人手上,顺势一滑,一只纯白无暇,光泽通透的羊脂玉手镯,就戴在了舒茉手上。
“纪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说着,舒茉急忙把手镯摘下来,却发现,怎么也摘不下来。
纪夫人看着舒茉皱着眉头,有些吃痛的小表情,笑着说道:
“别摘了,这镯子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既然认了你当主人,就好好戴着,下次见面时,伯母希望在你的手腕上见到它。”
话毕,纪夫人温暖的手掌轻抚了一下舒茉的脸颊,眼中满是爱意。这种炙热的目光,是舒茉从未在母亲眼中见过的。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此刻,纪府纪景云房内,他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纪景云将笔放下,手中的纸顺势卷成一团。他蹑步走到一扇朱红古窗前打开,一弯明月悬挂在夜空,格外皎洁,秋风将他肩上披着的单衣吹起,冷得他咳了两声,单手掖好衣服。
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一只白色信鸽咕咕落在窗前,纪景云将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眺望了片刻远处茂密的大树,眉宇间藏有几分忧愁。
“公子。”侍从顾安在门外轻轻叩了下门。“您睡了吗?”
纪景云将窗子关好,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过头来,模样竟是那天郊外救了舒茉的帏帽男子。他在书桌前坐定,对门外说道:
“进来吧。”
顾安开门进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见纪景云坐在书桌前写字,急切中夹杂着关心:
“哎哟,公子,您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起来了?这入夜风凉,您这风寒又还没好,就先别写啦!”话毕,将一碗药放在纪景云面前。
纪景云将药一饮而尽,这药苦的他直皱眉头:“睡不着,下来活动一下。”
“您这伤寒也太突然了,平时您身体那么好,怎么一来京都就病了呢?”顾安扶纪景云躺下盖着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目露星光:
“我今日听百姓们都在说,城中灵铭寺的平安符很灵,要不明儿属下也给您去求一个?”
纪景云唇色泛白,精气神不太好,俊俏清逸的脸上多了几分病丝。但还是强笑着说: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
他拉回正题,面色增添了些沉重:“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有打听到?”
“打听到了一些,公子。这京都官宦人家很多,基本分为三派。丞相章弥两朝元老,开国功臣,深得皇帝器重。但为人惜权夺利城府深,所以以他为主的争权派,私下党羽众多。还有以尚书令曾凡为主的中立派。此人布衣出身靠自己平步青云,以中立为主,时常向皇帝谏言,平时也是从不私下结交官宦权贵,为人正直。再就是以肃王、建德侯为首的拥立派。他们从陛下还是皇子之时就辅佐在侧,这肃王还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平日里也是雷厉风行,手段极其狠辣。听说经过他审问的犯人,要么吐出实话,要么就是暴毙惨死。其他的,容属下再去打听。”
纪景云初来京都便让顾安留意打听朝堂局势,在心中默默盘算,似是有什么秘密。他接着问道:“父亲今日去的可是建德侯府舒家?”
“是,公子,听说这建德侯祖上就是跟随世代帝王上阵杀敌,如今掌管宫中禁军,是个厉害人物。”
“那建德侯府,可有查到什么?”
“建德侯平日除了上朝,就是跟长子在军营中练兵,不喜结交宾客。家中还有一母一妻和两个女儿,也甚少外出,并无异常举动。”
“两个女儿?”纪景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低声重复。
顾安会错意,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是啊,公子,听夫人说,这舒家二小姐舒茉,还是幼时跟您定过娃娃亲呢~”
“什么娃娃亲~”纪景云也被逗笑了,转而态度认真地嘱咐道:
“那是我几岁时候的事情了,作不得数。如今父亲刚升任大理寺司丞,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父亲的仕途,凡事都要小心,切勿被人拿了把柄。”
顾安点了点头,服侍纪景云躺下,随后熄灭烛火退下。
湘竹院内,庭院深静,花开悠然。舒茉向来酒量不济,醉意朦胧地坐在石凳上乘凉。
“不好了!小姐,兰芷出事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将舒茉惊醒。她站起身迎着慌张跑来的霁月:“何事?兰芷怎么了?”
霁月着急得像要跳起来:“刚刚奴婢去净房拿浣洗衣物,将自己的茶水留在房内。兰芷定是搞混了汤药,误喝下奴婢的水,现在一直呕吐不止。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二人小跑来至兰芷房内,她正趴在床边捂住胸口呕吐。接着,她疲惫无力地倒在床上,呼吸急促,似是快要窒息。
“霁月,快去喊大夫。”舒茉说着快步来到兰芷床边扶她半躺,又喂了些白水给她缓解不适。她一刻不停地唤着兰芷的名字,连泪珠滴在衣衫上都未察觉。
兰芷缓缓睁开眼睛,咳了两声。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张嘴。
舒茉见她意识清醒过来舒了一口气,眼睛一眨,又落下两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