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上书房,穿过章政殿的东花园,再行一段两边都是高墙的青石路直道,便是东大门。荣国府派来接黛玉的马车,便歇在东大门口。
东花园到东大门的那段青石路,是留给出入宫专用的。因到了换值的时间,依稀可以闻到两边高墙上,侍卫们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和甲衣上的甲片互相碰撞发出的金属声。
黛玉早上来的时候,也走的这段路。但那会儿不是换值的时间,她便没有注意到两边的高墙上还有那么多侍卫。高墙上偶尔反射的几束耀眼的强光,她想,那便是侍卫们携带的武器反射的光吧。
前方有领路的宫人,后方也有随从。轩辕承稷本落在黛玉半步之后的身侧。但见黛玉在往两边的高墙上看,他又察觉到侍卫换值的动静,便快走一步,与她并行。
黛玉本提起的心,就这么放下了。他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是处处的细心。在他身边,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便觉得安心了。
这时,忽闻一声,“五哥哥”。
黛玉回头一看,但见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在后边喊五殿下。再定睛一看,她不是那天在荣国府门口,挡在轿子前的小内侍吗?
黛玉记得她那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裳,内侍帽子也是大了一圈,斜斜地挂在脑袋上。没想到,她竟然也不是内侍,而是一位姑娘。
跟在那姑娘身后的是一位端庄的锦衣女子,那女子手里拉着一个小一些的小男孩,他们身后便跟着随从。
今日天气大好,惠儿跟着忠顺王妃来宫里请安。她大一些的弟弟,轩辕承晈也闹着出来玩。忠顺王妃便带其一同来宫里拜见皇后。
她们来的时候迟了黛玉一步,没有遇到。离开的时候,却在通往东大门的直道上遇见了。
惠儿一走到直道,便看到轩辕承稷的背影。再仔细一看,轩辕承稷身边竟有一位姑娘。素闻她的这位五哥哥,素来片花不沾,来王府里小住都只带内侍。她最近又听说,五哥哥把分给他的八个秀女都撇到了外院,当普通宫女使。那可是通过了内务府的精心挑选,又过了皇后这道的人。八个秀女,五哥哥竟然一个都挑不中。如今他的身旁竟有姑娘,惠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生怕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一看。天呐,五哥哥身边的姑娘,竟然是他们在荣国府门口遇到的姑娘。
那日五哥哥教训荣国府的下人,看上去是无心之举。后来有好几次跟五哥哥出来玩,都打荣国府经过。当时说是去要经过荣宁国府那条街的集市。可是京都的集市有好多,怎么五哥哥几次三番要选那边的集市呢?
今日见他们并行在宫内,惠儿便知道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碰巧啊。
她快步走了过去。
轩辕承稷跟林姑娘已经转过了身。
但见五哥哥今日穿着一件月牙色的宽松常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起,发端戴着金冠,在太阳下闪闪发亮,顺着金冠垂下的两缕镶了银线的发带亦是璀璨。穿巷的风,扬起他的发带,鼓起他的袖口。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巷间,便像一首娓娓道来的诗。五哥哥自病后醒来,便是这般的淡然了,仿佛超然于这俗世的世外之人。
而与五哥哥并立的林姑娘,今日穿着一件缀着小花的长裙,衣襟上的红色缎带亦在风中起舞。林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正是应了她兄长承昌哥哥平日形容美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日所见所见的林姑娘,一双泪眼,我见犹怜。今日再见她,眉目间,顾盼生辉。
轩辕承稷跟黛玉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堂妹,轩辕布福,小名惠儿。”随后又跟惠儿说,“惠儿,这是林姑娘。你们其实见过。”
惠儿还在想,五哥哥是怎么跟林姑娘解释他们那天一身内侍服,还跟荣国府的仆人说他们是夏公公的人的?
黛玉跟惠儿见了个礼:“那日多谢惠姐姐了。”
惠儿忙拉着她的手道:“林姑娘,快别那么客气。我出生在丁亥年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咱俩没准谁大谁小呢。”
黛玉亦是握着惠儿的手道:“我也是丁亥年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出生的。”
“林姑娘,咱俩一天出生诶。”惠儿喜道,“往后姑娘喊我惠儿好了,家里人都这么喊我。”
“惠儿又来叨扰五殿下。”跟在惠儿身后的忠顺王妃已经走了过来,跟轩辕承稷见了个礼。
忠顺王妃手里拉着的轩辕承晈对轩辕承稷也行了礼,“问五哥哥安。”
轩辕承稷摸了摸承晈的发顶,笑着对忠顺王妃道,“皇叔母,惠儿今日交了朋友,哪儿有功夫搭理我。”
轩辕承稷遂又对黛玉道:“这是忠顺王妃,是我皇叔母,是惠儿的母妃。”
黛玉便对忠顺王妃见了礼:“见过王妃。”
忠顺王妃拉着黛玉看了又看,赞了一声,“好标志的孩子。”
轩辕承稷道:“皇叔母,这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探花之女,黛玉姑娘,如今是我的伴读。”
黛玉的心一瞬间便端了个小鹿似的,噗通噗通地跳着。此前无论是圣旨,还是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都只说让她去上书房伴读,并没有说她是谁的伴读。五殿下如今跟人介绍,说她是他的伴读了。
曾几何时,她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天空,脑海里浮现的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的诗句。
如今,他近在咫尺。他说,她是他的,伴读。
四月芳菲尽,终盼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