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期中考试结束了。

    傍晚,我背着书包,照着老路回家去。今天是阴天,天没到该黑的时候便已经有了黑沉沉的感觉,像是阴云压顶。

    我等在斑马线旁边,周围人叽叽喳喳,等待着那红绿跳动的灯,无意义地耗费着他们那自视为宝贵的时间和生命。灰白的车流哄啸而过,留下令人干呕的无聊味道。我感觉被这翻涌的黑白热浪席卷着,灵魂从头顶上缓缓上升,即将蒸发。

    “叮——”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清脆铃响,沾了一点雨水的气息。

    绿灯亮了,人群向前蜂拥。一个熟悉的白影以一条美丽的弧线绕过我向前平稳地驶去,我仍然走自己的。出人意料,自行车在人行道前停下了,上面的瘦长白影背着书包,转身翻下,推着车,站在原地回头,少年的目光一秒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瞬间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我以为他会是淡淡的,哪怕是找我有什么事。莫名的,与那白影的视线碰上时,我觉出了几份清爽的笑意。走近,木子槿真的在笑,他表情其实很淡,但是就是那双半张的眼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愉悦,嘴角微微弯起几分看不出的弧度,顿时让小卖部前的那种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起了几个星期前第一次听见他名字的感觉,像春水溪流汩汩而淌。寒冬的冰渣子融了,却又不带一点夏日的燥热的,脆生生的少年气。一阵风迎面吹来,周围突然像丹青水墨一般被上了色。

    我走到他身边,他低垂下目光,好像有点小心翼翼的局促,推着单车与我并肩同行。我突然什么都不想想,都不想问了,我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小声地叫了一声:“木子槿?”

    他前面的头发好像这几个星期长得长了一点,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和那印象中扑簌簌的睫毛了,但是听见我的声音,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像突然放大了。我看见他整个侧脸的肌肉都是上扬的形状,嘴角上翘了起来。

    我好像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

    下一瞬,木子瑾转过头来,我从来不觉得他的长相有什么能够鹤立鸡群的地方,但是他笑着眉眼弯弯地和我说一句“好久不见”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给我留的那张字条。现在想来那字迹清晰,撇捺拉得尤其舒展,横不平但恰好跳脱无趣之处,竖直挺像极了他那清瘦的背脊。字不算工整,也不是正统的那种好看,却有一种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感觉,处在“张扬”和“清秀”之间,又是一个恰到好处。我眼前浮现那落款的一个“槿”字,与他的眉目重合,恰好如一朵含苞初放的木槿。

    小时候我喜欢玫瑰和向日葵,直觉生命应该如其明艳绽放,而直达开始长大,我却是开始崇敬那些犹如木棉、白杨之类的植物。因为那些植物常与独立坚韧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那种执着和不悔,仿若枯笔遒劲,在人生画卷上铁画银钩,行而无悔。但我从来没有看见木子槿这种花,诗里说那种花是“纷纷开且落”的,像是晚霞一抹,昙花一现,开便开了,无人来无人去,就慢慢开始自顾自地落。

    但是我来了,待跋山涉水终到那深山之谷,于暮色终仰头一看时,却惊艳于那小小木槿出了俗尘的那种美。它那每一根树枝都柔中带刚,带着蔓草的弧度,又隐隐藏着树木的忍而不发。那花苞乍看是玉兰的遗世独立,待它缓缓笑起,便吐出一点毛茸茸的花心,比玫瑰还要多一份幼稚的明艳可人。

    我们在人群中慢慢向前走。木子槿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晰,落在耳膜里安宁得像是转角咖啡店里柠檬茶上慢慢冒泡浮冰。

    “那个黑影,”木子槿开口,仿佛是错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可察觉的疲惫,要化在了这空气当中:“好像只是让人不能回家,我以前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追别人,被追上又会怎么样……”

    气泡猛地破裂了,我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那个夜晚是确实存在的——木子槿也是。一颗心突然不知道因为哪一件事猛地一跳。

    夏季的水分凝集在绿叶上,顺着叶脉深深浅浅地流,终于有一天,在那尖尖的细不可见的叶尖汇聚成了一滴露珠,自行车过时它感受到那震颤,不能自制地落了下去。

    我默不作声,抬头去看他,却正好发现他正在看着我,一双眼睛透过头发视线惊人的柔和。

    “追上……会怎么样……”我急忙转开眼掩饰道。

    木子槿好像又笑了,他笑意更甚的声音更加好听,讲出来却都是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那个面具,其实才是重点。”他说:“黑影的作用是不让人回家,而面具便会拿着刀,等在外面,只要人向外逃,便会攻击。”

    “那你是怎么?”我想起他那晚和我说的话,他好像并没有细说过这个。

    “这个我不知道,好像面具是你也……才出现的,之前我没有遇见过它,才把你送出去……”

    “那黑影……只有把家锁住的能力吗?如果他没有攻击能力的话,不是只要不逃不就可以了……诶?”我突然意识到,那天虽然黑影追着我,但是它好像没有任何武器,比起面具的威胁,他就像一个不会做只会哇哇大叫的花瓶,让人害怕但是不会让人如何受到伤害。

    “但是,无论我怎么这么告诉自己,在直面黑影的时候都会逃走。”木子槿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点严肃:“你有没有发现,在面对那个东西时,好像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脆弱、害怕未知、但是又反抗无能,只能无穷无尽地奔跑以逃离它。”

    我回想了一下那夜我遇到的黑影,我觉得自己从未那么惊惧,以至于丧失思考辨别的能力,手足无措一心只想逃走,甚至跌倒时看见了想象中的死亡。

    “我把它取名叫做【绝望】,至于面具,比起绝望带来的压迫,我觉得它更现实,但也更好也不好应对。好处是面对面具时,我能想办法向它反抗甚至伤害制止它,而且它目的很明确,从来不会让你想到别的东西,只要专心应付那一把刀,但是不好的是那把刀是实体的,要是被砍到,真的会流血,所以我叫它【暴虐】。”

    木子槿说完这些以后抬头看向天空,树叶过于茂密,呈现出黑色的重重迭迭的黑色影子。万丈高空之上好像有风肆虐,漫天的阴云要散了。

    “你……”我犹豫一下,看木子槿将头转回来,问:“你知道这么多……是遇到过很多次吗……”

    我听见他的声音有点低低的,“还好……不过没事,我想我们知道这个机制以后,要是谁遇到了麻烦可以相互照看一下。”

    我心一紧,默不作声地垂下头,指甲不自主地握了一下,“嗯”了一声。

    街上人渐渐少了,天色更暗,不过风将云吹开了。四周回响着单车行进的咔咔声,我们又陷入沉默。

    我抬眼,那阴云终于吹开,夕阳在山的轮廓后洒出那明亮的橘红色光芒,那光芒异常明亮刺眼,极致梦幻。

    我一下子停住,怔怔望着那夕阳,要来了。

    “别怕,”身侧,木子槿突然说,“我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上去了。”

    我转过头来看他,一时间忘记了害怕,我想问他为什么他也能看见,他是一直能看见吗。

    但是那个白衣少年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微微一笑,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

    “嘘——我们到小桥了。”

    我耳中传来潺潺水声,低头一看,我和木子槿已经站在了小区后门的桥上,而那座终年堆着垃圾的桥下此刻正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叮叮咚咚。

    “别看。”木子槿微笑着拉起我的袖子,单手推着单车,我们下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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