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管硕回家时,出乎意料地顺利,管家人并没有来宫中人前长脸面,小院门口只有弟弟管砾迎了管硕。

    近四个月没见,管砾如春发的杨柳,抽长了不少,竟比管硕高了半个头,肩膀也舒展开了,他引了管硕下马车,还要请来送的宫人进门吃茶,宫人连连推辞,说要回宫复命,管砾便支了小厮送上解渴果腹的瓜果点心,请他们路上吃。宫人才谢着紧紧赶回去了。

    管硕瞧着管砾与离家时判若两人的样子,喜悦非常。两人拉着手进院,院子里也还是那样子,虽布置陈设稍显简陋,却干净整洁,看得出是勤打理的。

    管砾招了招手,便有小厮递了茶盏上来,茶水清澈滚热,是已然沏过一遍的。

    “你长大了。”管硕不想弟弟的变化如此大,心中欣慰又酸涩。

    “我答应过你,要照顾好自己。”管砾狡黠一笑,颇有些得意。

    “那你的病如何了?”管硕失笑,追问道。

    “不过就是那几个方子吃来吃去,时而好些,时而想你了,便复发一些。”管砾无所谓的样子。

    管硕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不许乱说话。”

    “管家人如何?”她又问道。

    “你一走,他们消停了两日,回过神来许是觉得剩我一病躯在此,正好将我赶走。整日来说什么太祖母的私产是管家祖产不祖产的话。我被他们搅烦了,索性将屋中所有之物皆变卖出去,将些许银钱埋入房门前老树下,引他们发现,他们得了银钱,便少来了。我又找了个破脚老骗子扮作道人,在路上截住那王氏,浑说此地风水不好,多行疫病云云,她便更加不来了。”

    管硕握了握他的手,心中生出一些凄苦。

    管砾却不甚在意:“你从那好地方回来,进了这破落院子,想必是要不习惯了。”

    “说什么呢。”管硕笑道。

    “你在宫中还好吗?”管砾正经脸色问。

    “自然是好的。”管硕温柔道。将自己在宫中所见所闻皆与管砾讲了,姐弟两个百多天不见,好是一番促膝长谈,直到天色昏沉,才用了晚饭各自睡去。

    之后的几天,管硕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与管砾在一这一方小天地里,或是对谈,或是读书,或是弈棋。

    偶尔生起兴致,管砾身体状况又好的时候,两人便出游去郊外踏青。

    正是春风送暖的时节,两人骑马行走在平坦的羊肠小道,草色茵茵,落花飞舞,阳光下的管砾英气风发,让管硕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家中不曾遭劫,仿佛他们不曾寄人篱下,仿佛她也不曾去过皇宫,仿佛他们回到家中,便有仆妇小厮迎上前来宽衣停马,父亲会牵着她的手扶她落地,母亲会数落管砾为何不多披一件斗篷,然后大家有说有笑地进到堂中,摆席吃饭……

    好日头没晒过几天,连绵的阴雨又来了,把提前盛开的花浇落了一地。

    这天管硕与管砾正在堂屋中,想着要做点什么小生意谋个营生,外院门忽而咚咚响起来,管硕与管砾对视一眼,想着怕是管家人又来老生常谈了,正襟危坐于堂中。小厮去开门,却引进来一个锦衣内官,带着身后一溜的宫人,就在厅中淋着雨站定了。管硕和管砾也迎上去,那内官扫了两人一眼,又盯住管硕:“这位可是管家硕姑娘?”

    管硕点点头。

    内官从胸前拿出一管金光灿灿的卷轴,展开高唱道:“管硕接旨……”

    管硕与管砾并身后两个仆从跪下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管家硕女,淑慎性成,克娴内则,风姿雅悦,雍和粹纯。特将汝许配皇孙宙王为宙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中宫共同操办,定三月二十八日良辰完婚,钦此。”

    管硕俯身接旨。

    内官将圣旨交接完,又打量了一番周遭院落,朝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一排宫女内侍走上前来,内官朝管硕和管砾道:“皇上眷顾,特派了宫女内侍各十令管府支使。因婚期将近,宫中教习嬷嬷不日便会带着婚服礼制到府上,请姑娘加紧准备。”

    管硕点头:“多谢大人。”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管硕捏着那圣旨,手中冰凉一片。管砾顶着雨起身,想请内官进屋喝茶,内官笑着推辞了,说急着回去宫复命,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留下那些宫女内侍淋着雨伫立厅中。

    好在这宅子虽不大,倒也有些屋子可以住人,打扫一番便将他们安置下来了。

    第二天宫中排的教习嬷嬷便下来了,每日将婚礼流程翻来覆去地讲与管硕,什么时辰要走到哪里,到了什么节点行什么礼等等等等,琐碎非常。管砾则忙着每天迎来送往,应付听到消息又时常来窥探的管家人和宫中来送物置物的内官们。等人一走又要规整宫中送来的头冠门面,吉服妆奁,礼品仪制等。

    姐弟俩同在院中,竟根本没有了说话的时间。

    终于到了婚期那日,天没亮管硕就被嬷嬷叫起来梳妆打扮,管硕朝窗外望去,管砾也已然在院中清点人头物资,院中早已不是她回来时清简质朴的样子了,鲜红的喜帘挂满了连廊,凡有能挂饰处都结了花团彩条,来置办的嬷嬷尤嫌院子太小,不够气派。

    将盖喜头时,管硕令嬷嬷稍等,让婢子去叫管砾。

    管砾过来停在房门口,看见管硕凤冠霞披,伫立窗前。

    管硕在家中从不打扮,管砾也未见过她上妆的样子。她本就美貌,一番打扮之后更是皎若朝霞,似天女降临。

    近一月的时间,他都让自己忙着,尽量不去想管硕出嫁以后的境况。如今她站在面前,如此美丽,不多时却要进到那冰雕似的宫中,如笼中雀,苑中鹿,幽闭一生。管砾只觉得喉头发涩,苦不堪言。他别开眼,深深吸气。

    管硕上前拉他的手:“这几日你辛苦了,多谢你。”

    管砾扭了扭手,没有挣开,哼笑道:“说什么。”

    管硕跟着他笑。他们姐弟两个幼年失家,寄人篱下,平日里有什么情绪都掩在心中,不外示人,更不会笑。两人笑着笑着,眼泪如断线珍珠,涟涟而下。

    嬷嬷进屋看到这两人执着手泪眼潸然,惊了一跳,忙上前细声劝解道:“哎呀,怎么哭了,这么个好日子,嫁进皇宫,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嬷嬷又朝院中看了一眼,轻声道:“姑娘少爷快别哭了吧,人多口杂,如今姑娘身份不同了,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出去,是要命的事。”说着便拿来头盖,交与管砾:“吉时快到了,该出发啦。”

    管砾点点头胡乱抹了下脸,接过嬷嬷手中的头盖,轻轻掩到管硕凤冠上。

    管硕眼前顿时鲜红一片,再也看不到周遭了。

    管砾牵着管硕的手走出院门,门前早有轿辇和仪仗等着了,街道两边也有侍卫队列着,将闲杂人等隔开。

    管硕坐上轿辇,便有内官高喊起轿,随行乐手们登时吹管的吹管,弹拉的弹拉,轿子摇摇晃晃地离地,又稳稳地前行起来。

    管硕还是没有忍住,自行掀起了盖头撩起轿子的后窗往外张望,管砾站于门前,虽身边一溜婢子小厮,却显出茕茕孑立的样子。管硕捂着嘴看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从小院到皇宫外,直走了半天的时间,管硕觉得这一路比上一次更加漫长,乐手们轮换了几次,直至过了目湖上的宫桥到了宫门外,才堪堪停下。

    内宫庄严,不许喧嚣,不许遮容掩貌。

    管硕正摸索着出轿,忽摸到了一只手,惊得往后缩了缩,只觉眼前一亮,是万嵬已然探进身来,将她的盖头揭去,万嵬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抓住她的手,引她出轿。她便跟着万嵬下轿,眼前是宽广的内庭,他们需走过内庭,进到内殿去受礼。

    万嵬一言不发,只牵着她直直地走,她从侧面看了看万嵬。他很适合红色,鲜明冶艳,端方贵气,倒不知道荆姑姑教了他多少遍才记住流程,等会行礼时会不会出岔子。

    照理来说,三皇子虽比万嵬年轻,但辈份大,应先选皇子妃才是。皇帝却先定了万嵬夫人的人选,还特意在婚前封王赏了宙的封号。不知道那位三皇子有没有挑无人的时候朝这位撒气。

    管硕胡思乱想着,少顷便到了殿前。

    皇帝端坐在大殿之上,副位坐了皇后,今天这两位皆着吉服,威仪盛然,万嵬与管硕走进殿前,便有乐声渐起,内官合唱祝福词,唱完后,两人行礼,先对天,后对地,再对祖先,最后对龙位。

    这一仪式行完,两人便退出殿外了,又穿内庭,往庭西门出。西门外停了另一幅仪仗轿辇,两人一起坐上去,往万嵬的宙王殿去了。

    万嵬虽被封了王,因其身有异常,便不在皇宫外置王府,只在他从小居住的宫苑中整修翻新,换了块牌匾,充作新居。

    这宫殿原本是已故二皇子万峻在宫中的住地,门头也不大,只比普通的门上多筑了几个角檐,角檐下题了宙王殿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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