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姑姑同两个婢女便只好简省妆面为管硕速速穿衣。因皇帝早上还要早朝,没有要让皇帝等的道理,荆姑姑忙不迭喊了轿辇,将人紧赶慢赶送到了皇后的成懿宫门外,下轿后几人又一路疾行,总算到了寝殿前,管硕深深呼吸,压一压快速跳动的心脏,踏了进去。
寝殿中皇帝正与皇后用早膳,面色比起初见那日和缓许多。
管硕行了宫礼,皇后忙上前扶她起来:“哎呀,多好的孩子,真是可人。”
皇帝端着碗点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她身后:“怎么只带了这么点人,够不够用啊?”
“回陛下,荆姑姑极是妥帖,两位婢子也是之前在教习院时跟在身边的,都很好。”管硕轻声答道。
“嗯。”皇帝点头。将手中的粥仰头喝尽,站起身。
皇后也连忙起身,将手中的帕子递给皇帝。皇帝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端详着管硕,道:“年轻人,当多妆点些。”
皇后接过皇帝的帕子,笑着从旁道:“可是呢,彩礼中那么好些,怎么不戴?”
听得这话,皇帝微微冷了脸。
管硕俯身道:“彩礼在王殿中还未有清点,今日也是臣妾晚起了些,不及好好梳妆便来了,请皇帝皇后恕罪。”
皇后脸僵了僵,皇帝朝管硕缓和道:“新婚燕尔,什么罪不罪的,不过是几幅头面而已,让皇后再与你几幅。”
皇后复而笑道:“是我的疏忽了,我竟忘了往宙王殿中多打点些,”她朝管硕身后看了一眼:“怕是荆姑姑竟也疏漏了。”
荆姑姑低声道:“是。”
“怕还是人手不够了些,”皇后自己接话道:“荆姑姑侍奉殿下是惯了的,新王妃是女子,进来了自是多有不同,不若还是我从身边多拨几个经验老道的,带着头面一同送过去。”说到最后她又看向皇帝,皇帝背着手,问管硕道:“你看呢?”
管硕依然俯着身:“殿下稚子之心,不喜人多服侍,臣妾也一样。”
皇后冷了脸,闭上了嘴。
皇帝倒笑了,他颇感兴趣地问:“哦?你们相处得还好咯?”
管硕点头:“是。”
皇帝仰头想了想,甩甩袖子,对皇后道:“就把那个珍珠玉莲冠给她吧。”又对管硕道:“该妆点时还是要多妆点些。”
管硕谢恩。
皇帝自去上朝了,皇后请管硕坐。
皇帝一走,皇后的笑便撑不住了,她有些不耐,对于皇帝今天的种种表现,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看懂。她接过宫人的茶水,一边喝茶定神,一边上下打量着管硕。
管硕此人,皇后是有印象的,秀园宴时坐在最角落的那位。那天她打扮得很素,几乎可以说是不施粉黛,但她生得确实美丽,通身自有一番气度。皇后原本以为她是特意不饰妆点以求与众不同,且与另一位世家女被留下来单独问话,皇后一回宫便着人去打听,发现管硕并不是想要特立独行,而是她竟然真的没有装点门面的能力,她连管家门内人都算不上,只是离得很远的一位远亲罢了,进宫时连东西都算不得带了,若礼部稍加背查,甚至可以安她一个欺君的罪名。
然而现在她已然是宙王妃了,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与自己面对面喝茶。
皇后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看中她哪一点,既没有益于朝堂稳固的家世,也没有为皇族带来能充盈国库的嫁妆,是容貌吗,哼,这种东西,在权贵中,根本不值得一提。管硕这只小麻雀可是算得上飞上枝头了。
想到管硕的那根枝头,皇后又是一阵头痛。
明明是一个不知来路的腌臜货,皇帝为了大婚时能够彰显皇家体面,竟然兴师动众给他封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王,特意着人修缮宫殿,命她亲自为那个野种准备婚仪。她自己的儿子,她战战兢兢求了几次指婚,皇帝没有一次松过口。好不容易说要擢选了,倒让这傻子白捡了一个便宜。
皇后心生疲惫,又看了一眼管硕,她身上穿着内务院赶制的宫装,头上戴了胡乱搭配不成套的头面,明明是一副低眉顺目,上不了台面的情态,却清丽婉约,自成一番颜色。
皇后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皱眉,沉声道:“皇帝既让你好好打扮,便回去好生打扮着吧。”
管硕便站起身,拂身告退。
出了成懿宫,管硕刚想松一口气,忽然迎面来了一行人,领头的那个管硕还见过,便只能伫立一旁,朝那边行礼。
“你就是新王妃?”来人并不客气,兜头问道。
“是。”管硕答。
三皇子万嶙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管硕:“啧。脸倒是还行。”
管硕低着头,默不作声。
万嶙盯着管硕,朝身后人做了手势,他身后的宫人们便都后退了一截,他眯起眼睛,细声问道:“那天秀园宴父皇将你们留下来说了些什么?”
管硕敛眉答道:“问我们是否属意于宙王。”
“哈哈?属意一个傻子?谁会属意一个傻子?”
万嶙看管硕面色不动,顿时收住了笑:“你怎么答的?”
“自是如此。”
“嗤……”万嶙面带鄙夷:“谁信这鬼话。”
管硕抬眼,对上万嶙的眼睛:“陛下应当是信的。”
万嶙对上管硕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抽了抽嘴角,他是不相信的,管硕这么一说,却又不得不信,因管硕现在确确实实进了宫做了宙王妃了。
他面色几变,上上下下打量管硕,管硕这话说得简单,却很有深意,他暗自咀嚼了一番,皇宫中皇帝说的,自然便是要作数的。
就像他根本不关心皇帝会给他找一个怎样的妃子,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没得选。
千凛王室子嗣稀薄,正儿八经的皇子唯他一个,以他的身份,早该被立为太子,可是他就是不明白,皇帝对他从小就说不上喜欢,他本来以为是因为他帝王身份,不能对旁人乃至亲人多显露情感,可是妹妹就不一样,父皇会抱她,问她上了什么学,玩了什么新玩意,他从小在一旁看着,好生羡慕。
后来宫中多了那个小贱种万屹,即使有个上不了台面的母亲,他也曾亲眼见过皇帝将他抱在怀中爱怜,对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关怀。
原本那傻子万嵬算是宫中的孤魂野鬼,从不被过问,而今连这傻子都封了王娶了妃子,他倒成了这宫中最大的笑话!
万嶙面色最终阴翳下来:“就说这些?”
管硕点头。
“哼。”他在管硕这边不软不硬地吃了个闷雷,不虞至极,也不好就地发作,一挥手招来宫墙边等着的宫人们,忽又觉得不能这样扭头就走,回身咧嘴一笑:“那你便好好守着那傻子丈夫吧。”
穹玉皇宫中的雪已然化尽,宫人们褪去厚重的棉服,换上了轻便的棉衣,天气暖和起来,身上也松快了很多。
自成婚后一日省过皇帝皇后之后,管硕便再也没有出过宙王殿的门。她将宙王殿的角角落落都走了个遍,但再也没有发现如联通鹰巢这样的密道。
荆姑姑在殿中时,管硕便老实些,与万嵬待在一起。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呆在书房,或是做做纸鸢木偶玩具一类,或是玩一些简单的两人游戏。有时也会读书。
宙王殿有一个连厢的书房,其中内容丰富,应当是之前二皇子的收藏,万嵬会自己找画本看,她便从中随手翻看,偶然能读到到细小的批注,大约也是那位已故二皇子的手笔,这些批注看起来修齐流丽,细致深审。据传这位二皇子善武,通军事,如此看来很是通才练识。
荆姑姑若被宫中请去教规新人或出宙王殿办事时,她便会问万嵬要后苑秘门的钥匙找琥珀玩,有时万嵬会坐在岩石边上看她飞几圈,有时万嵬先回去自己找乐子玩。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竟比管硕入宫前想的要轻松很多。
每年五月中旬至六月初,是千凛王都最温暖的时候。
届时整个城中大举花朝节,大街小巷都有花神游街,此时也与会试时间相近,上京来的青年才俊们荟聚于都城,在世家贵族举办的宴席中穿梭交游,与权贵氏族连结成人脉网,以便于在官场中处理事务能游刃有余。更有被世家大族看中招纳联姻的,往后仕途更能早日青云直上了。
皇宫中将此月设为一年中可告假省亲的时节,让宫人们能够在皇城最热闹的时候轮流回家,看看亲人父母,尽尽孝道。皇亲们也一样,这段时日可以凭腰牌出入宫门,无需上报。
管硕早已打点好了回家的东西,准备回家将这一整个月住满再回宫,荆姑姑从管硕收拾行囊开始就唠叨不断,一时拿皇亲身份压她,一时以妇道压她,她都无动于衷。
“姑姑,一年就这一个月,家中幼弟身患有疾,就让我回去照顾他几日吧。”管硕难得忤逆荆姑姑的话。宙王殿中宫人虽只十来个,都唯荆姑姑马首是瞻。
虽然平日荆姑姑将殿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主要是为了万嵬,但她自己确也深受其照料,平日里若关系到万嵬的事,她都会听荆姑姑的安排,但此次如果不出宫,又要等一年。她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替她从宫内外通信,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回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