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喜欢。”管硕看着他微笑。
万嵬却沉默,扭过头看向远处。
“阿砾,他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管硕不知道在万嵬那里喜欢与不喜欢是什么样的感受,也不知道对于万嵬来说,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只能这样解释。
“我们还是要一起回去的。”万嵬默默许久,忽然道。
管硕没有犹豫,点头应声:“嗯。”
虽他说得直白冷漠,管硕却知道他没有什么坏的意思,以万嵬的理解,皇宫才是他的家。甚至或许对万嵬来说,自己如管砾于她一样,是他唯一的那个亲人。
“那么这段时间,你能让我与阿砾多待一会吗?”管硕看他。
万嵬皱眉:“你们好多时间都待在一起呀,我都和小山大石玩了。”
管硕笑了,看来他自己一个人憋了很久才与她说了这些。
“谢谢你。”管硕道。
之后连着几日,管硕与管砾都去了山坡上教万嵬骑马,万嵬心性如孩童,骑起马来倒是很像样子,万嵬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学起来很快,到了临回宫的时候三人竟能并肩驰骋了。
花愈开愈盛。
日子也过得飞快,不久管硕等人就要回宫了。她尽量不去想回宫的日子,几人打算再出门转转。
不去城中,便去一个叫做柳郊的小镇,此镇在沁水河下游,靠近鎏崖城东城门处。
柳郊造有鎏崖城最大的码头,是往来鎏崖城的船只必经之路。
这里的沁水不同于城中。目湖水流到此处,愈渐宽广,两岸植了杨柳,微风拂面,河水汤汤,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花朝节已到了尾声,许多外地来的学生与商人在鎏崖城逗留许久,准备回家或出行,他们在相约在柳郊码头折柳枝,送别朋友伙伴。少年同窗的情谊总是最真挚的。
管硕一行人在岸边走了走,不忍打扰这些送别的人们,便就往镇中走。柳郊虽不如城中繁华锦绣,比之却更厚重古朴,这里也有一座远近闻民的酒楼,叫做忘水楼,临沁水而建,外形似船。不若琼楼那么高耸华美,却很是开阔大气。
管硕几人包了一间宽敞的厢房,小山与大石闷着不习惯,告假走开了。管砾也很沉默,许是因为管硕将要回宫的缘故,这几天他愈发焦躁,动不动便朝万嵬发脾气,万嵬倒板着一张脸,不与他多作计较,许是几天来也习惯了。揽月照花更是不敢多说话。
房中一时沉默,管硕便让小厮请了几个歌姬来演乐。弹的曲是不错,可许是为了应景,唱的全是离分惜别之词,管硕看出管砾有些不耐,便又将歌姬请走了。管硕虽觉得管砾不对,想斥责他几句,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脾气不好,也找不到什么方法安慰他。
“我想出去走走。”万嵬在一旁直愣愣道。
管硕看看他,他最近一直在受管砾的气,此时又没什么玩乐的东西,自是憋不住的。
管砾看了看姐姐,他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他没什么力气地摆摆手:“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管硕点头,便领着万嵬走了,揽月照花也跟了出来,她们在院中与管砾相处也有一个月了,对于这位王妃弟弟,两人始终避之不及,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位公子明明生得一副俊秀样貌,被他一冷眼一扫,身上的鸡皮却打颤,尤其是他与管硕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能上前打扰,否则就会像王爷一般,平白受气。
几人在街上停停走走,柳郊作为鎏崖城最大的港口县,街上各形各色的人也多,这里很多小商贩带了各地的稀奇玩意儿邻街售卖,管硕看出他们中有一些明显肤色偏灰,发色鲜艳,应当是鲛人。
揽月与照花停驻在一个珊瑚摊前走不动道,管硕见街上时不时有县府官兵轮次巡走,秩序井然,便让她们自顾慢慢挑选,自己与万嵬慢慢往前逛去。
“管姐姐?”
管硕往一边看去,一位少女站在街边,戴花冠着粉裙,甚是娇美,她睁着杏眼往这边望,像一只小兔子。
“阮妹妹?”
少女蹦跳着从街那边跑过来,抓住管硕的手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呀!不是去宫里了吗!”阮流芳音色清亮活泼,引得好几人往这里注目。管硕摇了摇头,失笑道:“小声些。”
阮流芳捂住嘴眨眼看了看管硕,又看看管硕身边的万嵬,被惊着的样子。
“你呢,你怎么在这?”管硕问道。
“姐姐怎么不知道,阮家是柳县最大的富豪,我父亲可是柳县的商会会长。”阮流芳眨眨眼,朝管硕吹嘘道,她一边说,一边不断打眼看万嵬,对万嵬很好奇的样子。万嵬却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管硕点点头,柳郊港口鱼龙混杂,能在这里做到商会会长,须通官商两道,结交四方,一定非常厉害。
“这段时日宫中允准外出省亲,我们便出来逛逛。”
“唔。”阮流芳的眼睛直直盯着万嵬,管硕看着好笑,不知道阮流芳为什么对万嵬这么感兴趣,万嵬向来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眉头紧蹙,大约觉得阮流芳奇怪。
“这位是阮姑娘,在宫里见过的,你还记得吗?”管硕安抚他道。
“不记得。”万嵬摇头。
阮流芳做了个鬼脸,管硕无奈摇头。
“你既是柳县人,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值得走走?”管硕想办法岔开话题。
“唔……”阮流芳歪着脑袋想了想:“这附近有个龙王庙,许多外地来的人都专门来看的。”
“那你便带我么去看看吧。”管硕道。
“好。”阮流芳眉眼弯弯,蹦蹦跳跳开始带路。
她带着管硕与万嵬在柳县小巷中穿行,不多时便到了这龙王庙,这龙王庙不建于河边,竟建于市井之中,倒也是稀奇,只用高墙将民房隔开,朝南开了三扇巨大的铜门,这傍晚时分,石阶上也跪了些许来朝拜的人。
阮流芳带着管硕二人拾级而上,穿入中间的铜门,铜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庭院,院中央放了一台铜鼎,两边种了两颗参天银杏,郁郁葱葱,几乎将整个庙宇遮蔽,绕过铜鼎,便是正殿,殿里一尊龙王像顶天立地,俯瞰众生,台上摆满了新鲜瓜果,殿中布满了蒲团,此时竟也跪满了人。
管硕与万嵬皆停驻在殿外观看,并不行跪拜。
“姐姐不拜吗?”阮流芳一进殿门便闭眼作揖,回头看见管硕与万嵬两人站在殿外直直看着那龙王像。
管硕摇头。
阮流芳便回头出殿门同他们夫妻二人站在一起,也从殿外端详那龙王像。
那龙王像雕琢精细,鬼斧神工,大到身材比例,小到衣料褶皱,竟无一处疏漏,管硕从未见过如此写实的神像,更神奇的是这位龙王的面孔并不是画本中龙的样貌,而是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更惊奇的是,这张脸竟与万嵬肖似。
“这龙王生的是人脸?”管硕问道。
“哦,这呀,这用的是宗王的脸。”阮流芳回道。
二皇子万峻身故后,被追封为宗王。
“从前磷沼之战最困难时,柳郊差点被屠城,是宗王率兵赶来击退了异军。柳县人感激不尽,整修庙宇时便借用了宗王像,才有了这人脸龙王。”阮流芳说得稀松平常,管硕却心中震动,这宗王在人们心中地位如此之高,怪不得皇帝如此看不上万嶙。
不知阮流芳喜欢盯着万嵬看,是不是因为从小看着这龙王脸长大的缘故。
管硕看了眼万嵬,他愣愣地盯着那神像,看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面孔,不知能忆起几分儿时带过他的宗王。
庙中鸣起暮鼓,管硕回过神,时间不早,该往回走了。
“万嵬?”管硕喊他。
万嵬却始终盯着那龙王像,魔怔一般。
阮流芳抱着双臂超管硕摇头,管硕只能上前,轻轻拉住万嵬的手。
管硕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牵手,是成婚当日,万嵬拉着她走过皇宫内庭。
当时她身上压着凤冠霞披,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多在意万嵬的手,此次她将他的手轻轻牵住,发现万嵬手上竟并不平滑,许是最近策马了的缘故,手中尽是茧子。
“云卿?”管硕轻声试探道,她知道万嵬有时执拗非常,云卿二字是她在书房中宗王笔记中见得的,宗王为万嵬取的小字,万嵬幼时应当听过。
万嵬猛地回头,看来很久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管硕摇了摇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该走了。”
几人回到忘水楼,管砾和小山大石阿重已摆开了一桌。
管砾看他们一行人进屋,皱眉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着又把眼神放到阮流芳身上。
“这位是阮流芳,我同你提过的,路中恰巧遇到。”管硕介绍道。
阮流芳无事可做,便跟着管硕到楼中蹭饭。
管硕之前回家时将宫中见闻都与管砾讲过,故而管砾多少熟悉一点人名。
阮流芳朝他俏皮一笑,管砾却冷道:“柳县首富居然还要到处蹭饭吃吗。”
管硕惊讶他竟然知道阮家:“阿砾,不得无礼。”她朝阮流芳歉意一笑。
阮流芳却没什么所谓,大剌剌往桌上一坐,朝管砾呲牙:“这就是硕姐姐常提到的阿砾弟弟呀,麻烦再添一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