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了两天，余知念带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计划书前往唐怀济家里，正好市长女士在家。
唐市长家和众人对于能够上春英的家庭刻板印象不一样，只是一套地段好的两室一厅，正够她和自己的女儿住。
房子朴素但保密性好，余知念进小区都被查过两轮。
当年自己没意识到，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唐怀济的级别应该不低，不然也不用专门为她设置安全哨。
那装作普通安保人员的小区保安，身高均匀，身姿挺拔，眼神坚毅，走路步子又稳又轻，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一个个都是有出身的。
进了小区，一梯一户，按地址上了三楼，门铃一响，开门的是唐久久。
唐久久听了一晚上余菁菁的诉苦——因为白天在对着方洲成哭，睡眠被打断不说，还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后嘴唇上就长出个燎泡，刺痛难言。
一见来者是余知念，第一反应竟然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啪地关上了门。
三秒不到，她又把门打开，确认了，真是余知念。
“你怎么在这儿！”
见鬼了，昨晚刚跟朋友骂过的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好邪门！她甚至有点莫名地心虚。
“来找唐女士，你妈妈在吗？”
很想说不在，但唐怀济已经过来了。
她戴着一只黑框眼镜，穿着舒适的家居服，一看是余知念，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又亲切的笑容：“是知念啊，快进来快进来。来得真早，吃早饭了吗？”
本来只想送个东西就走的，现在直接被长辈拉进门了。
她笑了笑，很礼貌地回答：“我已经吃过了，您呢？”
“我也吃了，就是久久起得晚没吃呢，”唐怀济捏着她的胳膊，见她只穿一件衬衫，心疼道，“今早怪冷的，怎么不穿厚一点？”
“坐车来的，暖气足，不冷。”
余知念柔了眉眼，她如今进了门，刚要问需不需要换鞋，唐女士就从鞋柜拿出一双淡黄棉拖。
这双鞋是新的非一次性拖鞋，一看就是专门准备的，甚至带着隐藏的期许——你可以经常来。
七分假三分真的笑容顿了顿，现在十成真了。
“拖鞋……很好看。”
“是吧，久久挑的，说保准你们小女孩喜欢。”
唐久久在两人身后都要冒黑气了，妈妈光说会来一个妹妹，谁想得到这个妹妹是余知念啊？
她气恼地抱着胳膊，但也知道好歹，没说什么难听话。
穿上鞋，大小刚刚好，余知念忍不住勾起嘴角，鼻间嗅到了一股清香，是唐家母女家居服上的香气。
余知念动作一顿，觉得自己莫名无措了几分。
那像是一只流浪猫忽然闯进一家猫猫游乐园，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也不够讨人喜欢，但又强撑着气势，站在门口不走。
“来，我们到书房聊。”
唐怀济看出了少女藏起来的不自在，主动打开话匣子。
“久久你把你刚买的那些吃的喝的送过来，再把冰箱里的草莓拿出来洗一洗。”
“不用……”
“知道啦！”
唐久久却已经气呼呼地去行动了。
书房里，唐怀济看完了余知念的计划书，写得很详细，将各个区县的情况做了数据分析，最后给出了一个数字区间。
“做得很好。”
唐怀济在书桌对面抬头，不吝夸奖，“数据很详细，和我下属分析的数据不差多少，引进商业投资这方面让人耳目一新，能直接给出一个名单出来，这是我们不好做到的。”
“您谬赞了。”
说完，余知念忽然意识到什么，“您说，您下属分析的……”
“本来我们就有一个提案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唐怀济轻笑，是那种长辈对小辈和煦包容的笑容。
“幸好你资助的那个学生拿了全国冠军，甚至破了世界纪录，不然这个提案就会第三次驳回，就此不见天日了。”
余知念眸光闪动，她既是惊讶又是可惜。
所以，如果按照原来的事情发展，这个提案就会因为余季清的夺冠彻底压下去？
“体育美育赛事、研究型赛事还有升学相关，我们都做出过努力，但除了你之外，其他赛事拔尖的选手家庭条件都是中上等，内部讨论认为除非提供中产以上的投入才有成效，这对我们来说财政压力太大。
“但嘴上说是财政压力大，其实主要原因是，他们不认为穷人家的孩子能和有钱人家小孩有一争之力，知念，你是唯一的例外，你让保送名额有了成效，可惜后来……”
余知念攥住手指，指甲嵌进掌心里。
她喉咙干涩：“这就是只有我那一届有保送名额的原因吗？”
“现在我们知道了，到底是谁的错。”唐怀济看出她的自责，“知念，你没有错，不要自责，错的是想要利用权势夺走这一切的人，错的是我们没能照顾好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我……”
“瞧，你又带给我们多大的惊喜。这下子，那个提案通过的可能性十之八九了。”
唐怀济轻拍那份纸质计划书，“知念，你一直很优秀。”
余知念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好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嗯？”
“余季清的事情。”
余知念瞪圆眼睛，像只猫儿了。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眯了眯眼，餍足地说：“您没答应娄女士。”
“猜得这么准？”唐怀济笑了笑，又肃着脸，“她也是当久了阔太，完全忘了有些事哪能让她一手遮天。
“余季清的事情上肯定要严办的，虽然没法有法律上的处罚，但想要继续当运动员是不行了，影响太恶劣。”
余知念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谢谢您。”
“还谢谢呢，倒是我该给你说声对不起。”唐怀济叹了一口气，“要是文清知道……”
“嗯？”
“没什么。”唐怀济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便笑着揭过，“不提这个了，今天中午就留阿姨家吃饭吧，我做几个菜。”
“不用麻烦您了，司机还在小区外面等呢。”
“这就要走了？你和那司机说一声，我……”
“唐阿姨，”她将这称呼说出口，“您也不用自责，我这些年其实过得也不错，还要多谢您之前那些政策，否则我现在学都上不了。真的，您不用自责。”
唐怀济嘴巴微张，露出些许错愕来，她默然数秒，最终叹道：“长大了啊……”
余知念执意要走，一推门就是唐久久湿着手，凶巴巴递来一篮草莓：“吃！”
“不用了，我要走了，”余知念躲过去，转头对唐市长说，“唐阿姨，那我就先离开了。”
“诶！”
唐久久懵了，那自己辛辛苦苦一颗一颗洗干净还去蒂岂不是白干啦？
“那你把草莓带上吃吧？”唐怀济也说，“阿姨给你找个袋子你……”
“不用不用！”
余知念飞快换鞋赶紧就走。
平生第一次体验了一次走亲戚般的热闹，她下楼都忍不住直笑。
“这就走啦？”
最不想她来的唐久久反而是最不高兴的那个了。
她把篮子一放，决定要狠狠生闷气。
生着生着，她去换了一身衣服。
“妈妈，我有话想和余知念说，”唐久久挽住唐怀济，带着些犹豫，“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我觉得我说了好像也没用，但不说吧，我心里又过不去。”
“什么话让你这么纠结？”
“就菁菁昨晚……”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她委屈得直哭来着。”
听到余菁菁的名字，唐怀济心情顿时很复杂。
得知真相后，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好友的真正女儿了，她实在喜欢不起来，但又确实是文清的血脉。
无奈之下，她叹了一口气。
唐久久知道妈妈对余菁菁一向不太喜欢，霎时心里七上八下，却听妈妈说到。
“去做吧，想做什么就去做。”
唐怀济摸着女儿的头。
“只要记得，做错了就去坦然接受惩罚，不要当个逃兵。”
从母亲那里得到了力量，唐久久捞起草莓一路狂奔，终于追上了快到门口的余知念，两人干脆坐进小区外的咖啡厅里。
靠窗位置，棕红的皮沙发，两人对坐着，窗外一闪而过骑着单车的同龄人，唐久久还在喘气，对面余知念气定神闲。
余知念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是百无聊赖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拿铁，而后眉头微拧，对味道并不满意。
她犹豫了一下，又喝了一口。
唐久久一直盯着她，见她猫似的一口一口抿，又一副显然不爱喝的样子，竟然有点乐了：“不爱喝就别喝了，非要逼着自己喝完吗？”
“四十一杯呢，”余知念一脸肉疼，“不喝完我亏死了。”
“噗嗤。”
唐久久忍不住笑了，她可没见过哪个同学会因为四十块心疼成这样。
就好比余菁菁吧，有次一起去某著名游乐园玩，买了一块两百多的蛋糕尝了一口，觉得太甜就直接丢掉了，而她捧着另一块也尝了一口，齁甜，好难吃，但两百块呢，硬是硬着头皮吃下去了。
还因为小小的虚荣心，强撑着说好吃。
毕竟在他们眼里，不存在东西难吃但太贵，所以要逼着自己吃下去一说，那是穷酸气的表现。
唐久久其实心里并不同意，她觉得那是珍惜，但身边人都这么做，没必要因为这个成为异类。
正笑着，又想起余知念是她今天的死对头，立马咳了两声将笑意从身体里清走。
“我说，余季清那事……”
“余菁菁给你说了？”余知念了然于胸，嗤笑一声，“她怎么说的，说我麻木不仁，冷酷无情，连对方自杀都毫不动容，简直是个冷血怪物？”
唐久久哑然，她单指挠了挠脸。
虽说不是这么形容，但也，大差不差。
“你就说是不是吧，余季清的事情上你做了推手，然后他自杀了你也没去看一眼。”
“是我做的。”
余知念供认不讳，小警察唐久久当即就要痛斥她的罪恶，结果话还没说出来，余知念拿出手机滑了滑，转手将屏幕展现给她。
“你先看看这个。”
屏幕里，就是余菁菁追温齐燕的视频，非常明显的停顿。
“这，这怎么……”
唐久久看了一遍，不敢相信，她抬眼看向余知念，余知念将手机推给她，随她看。
拉回进度条，再次播放。
唐久久看了足足七次，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