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立夏已过,初夏时分的春英校园里飘满馥郁芬芳的蔷薇香气,草木茂盛,有几团黄绿绒绒的黄腰柳莺藏在葱茏枝叶间,偶尔从绿意渐深的叶片里探出脑袋,叫声清亮动听。
园丁将校园内的植物看护得极为细致,植物疯长期间已经进行过一次裁剪,草坪混着青草汁水的气息,而高大的树木们枝杈摇曳,在风中,每一片树叶都如快乐招展的手掌。
再远一些,当你从高处去看,它们仿佛一团又一团浓淡相宜的碧云。
余知念就是观赏者的一员。
夏令时已经开始,新换的座位里她坐在窗边,此时右手里别着一根签字笔,下巴卡在指根关节上——手托着下巴,唇角微勾地眺望远方。
“三。”
她声音很轻。
“什么?”
余季清靠近了一些,问她,“怎么了?”
今早换位置时,余季清主动把桌子搬到余知念旁边,近得好像在和余知念做同桌,却又留了一条缝隙,好供余知念方便进出。
后来又见对方没有露出抵触的意思,干脆直接将桌子一并,真和对方成同桌了。
昨晚之后,余季清化身成一只有分离焦虑的小狗,他总是眼巴巴地关注余知念,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赶走。
他的焦虑感染到了家里的每个人,今早的餐桌上,余伯晏打了七位数来拜托余知念平时能理一理余季清。
“二。”
余知念的笑意忽然更明显了。
上午的阳光不热却明亮,它洒在少女的脸庞上,年少者莹润的脸颊衬出一层薄薄的几近透明的细绒,漆黑的瞳仁如同两颗打磨圆润的黑曜石,更不用说那头如缎似锦的头发,漂亮得余季清都愣神一瞬。
耳边是老师讲解知识的声音,空寂的校园里只有声声鸟鸣,可是忽然间,大门前一道黑影如同滴入沸油的水滴,引来被压抑着的骚动。
“一。”
窃窃私语逐渐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大,直到最后,成为一片喧闹的翻腾的声浪。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除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举着摄像机的人。
距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有人高喊着他的名字了——
“余仲扬!学长!学长我爱你啊啊啊啊!”
声音之大,那举着摄影机的人竟然忽地一个踉跄,多亏余仲扬扶了一把。
“二哥?”余季清凑到窗前,疑惑地自言自语,“二哥怎么来学校了?”
“很奇怪吗?”
余知念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靠近的身影,笑意染进了话语,“我不是说过吗,他今天要来春英录综艺。”
余季清的表情一僵。
是啊,昨晚余知念就说过了。
但想到那面墙,他干脆低下头,离她更近一些,声音压低:“你打算今天就对二哥出手吗?”
余知念没回答,只是和每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眼神炙热。
余菁菁坐在更远的位置,她咬着下唇,一脸受伤地看向贴得很近的两人,又转过头把眼神投向两排前的唐久久。
不仅是余季清不理她,唐久久今天也不理她了。
真委屈,委屈得眼睛发红,想哭却只能忍着。
“大家好,我是余仲扬。”
失落之间,早上才听到过的声音忽然响起。
余菁菁猛地抬头,看到自己二哥冲她眨了眨眼,转瞬间便破涕为笑。
教室里一阵欢呼,走廊里挤满了从高一高二跑来的同学,窗户那里甚至飞上了一支无人机。
摄影师站在了教室最后,镜头对准余仲扬。
余仲扬身着缎面米色法式衬衫,袖扣是两枚蜜糖色的琥珀,下半身是高腰深棕背带休闲长裤,足蹬一双米色浅棕底的皮鞋,显得原本就优越的身材更加迷人。
半长的头发梳向脑后,随性的狼奔头露出额头,他的英俊尽显锋利。
唇角上扬,琥珀色的圆框墨镜后,一双遮不住的凤眸含着笑意。
十七岁选秀出道,一张脸惊艳世人,二十三岁的如今,余仲扬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国民顶流。
网络上流行着这样一句话——
爱上余仲扬,只需要看他一眼。
他站在教室里,只是挥了挥手,就引来狂热的尖叫。
“大家好,我是余仲扬。”
“哦——!”
“很热情啊,学弟学妹们。”余仲扬亲切地和孩子们打招呼,“好久没回母校看看了,我就先选了高中部,不小心打扰到大家了。”
“没有打扰!”
和声将四个字拉得很长,中间还交杂着“是我们的荣幸”“学长你好帅”之类的话。
“但我不会抱歉哦。”余仲扬眨了眨眼,开朗地说,“还是希望大家多看看我呢,闭关三个月好久不见,我很想念大家呢。”
又是一阵尖叫。
余季清蹭到余知念身后,揉了揉发烫的耳朵,悄声说:“二哥他没事吧?”
什么闭关三个月不见,不是最近经常在家见吗?
余季清忙于游泳训练,平时也没有追星和上网的喜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家话少又嘴毒的二哥对外是什么形象。
镜头前,或者说对外的营业状态,余仲扬温柔爱笑的表现吓了他一大跳。
比起和其他粉丝一样心动不已,余季清更是尴尬得头皮发麻,非常不适应。
可惜,正好余仲扬提到他了。
“不过我最想念的还是我的家人,”余仲扬冲着镜头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又十分甜蜜,“我的弟弟妹妹们正好就在这个班里,也算是借着工作和他们见一下。”
摄影师闻言就想把镜头转到学生们身上。
余仲扬抬起手阻止:“别,他们只是素人,就不要暴露在台前了,大家也知道,我家比较严格的,我跑出来当公众人物已经是离经叛道了,别给他们也惹上麻烦。”
教室内外爆发出几声响亮的口哨声,是在起哄。
“看你们气色都还不错,我就放心了。抱歉啊,没时间多陪你们。”
余菁菁在同学们的艳羡中不由得面颊泛粉,羞得微微捂脸,余季清倒吸一口气,恨不得再往后躲了躲,倒是余知念只是微微挑眉,看猴子一样看着余仲扬。
“不过我有一个需要澄清的关于我家人的事情,是关于最近网络上甚嚣尘上的一则新闻。”
余仲扬笑容散去,神情严肃。
他长得俊美,冷下脸来,美貌的冲击力只会更强。
四周便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等到没有一丝杂音,余仲扬道:“关于我的弟弟被卷入兴奋剂丑闻这件事上,我向各位仅代表家人立场作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复。
“我的弟弟余季清,他热爱游泳,职业精神数一数二,绝对没有更不会使用兴奋剂。
“网上流传的录音是恶意剪辑的,事件的具体经过会和相关证据一起在我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至于保送名额的事情。”
他看向人群中一脸兴味的余知念,将家里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保送名额的事件纯属子虚乌有,众所流传的所谓受害者陈铎生才是始作俑者,真正的受害者是我的亲生妹妹。
“陈铎生由于嫉妒,陷害当时与他同校的我妹妹,以不法手段从我妹妹手中抢走了市保送名额,并将这件事栽赃在当时是他队友的我弟弟身上。
“后来也是因为嫉妒,给有希望冲击世界赛事的我弟弟下了兴奋剂,事实上不仅是我弟弟,他还给另一位运动员下了药,只不过对方比较幸运,没有被污染。
“我弟弟由于轻信他人,被陈铎生当做为非作歹的挡箭牌,他已经为自己天真的盲目信任付出了相应代价,希望大家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作为家人,我们会持续监督,直到他能够再次被大众所接受,我们才会允许他重新站上泳坛。感谢大家。”
说完,余仲扬冲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教室里鸦雀无声,余季清攥紧双拳。
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出,但亲耳听到的感受还是不一样。
他忽然有一种本能的疑惑,既然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为什么不让他亲自道歉,又或者,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着别人替他道歉。
“知念……”他疑惑极了,“为什么我觉得怪怪的。”
“嗯?”
“二哥替我道歉,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余知念抬起头看他,笑了一下:“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你不想承认?
“你被完美地使用了,就像当时陈铎生用你抢那个名额一样。”
一针见血。
虽然比起通告出来官方取缔他的各项资格,主动退出肯定体面得多,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认识到——他被放弃了。
不,放弃二字并不确切。
应该说,他作为维持集团形象、加深二哥个人形象的棋子,被使用了。
物尽其用,既然已经是一则必须要扭转的丑闻,干脆让它发挥最大的价值。
只是原本丑闻仅在泳坛流传,外界也没有人知道他和余仲扬的关系,现在镜头前的这一则声明,直接将他暴露在人前。
被利用的感觉很糟糕,余季清敛下眉眼,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原来,被放弃是这种感受,是一团岩浆在自己胸肺翻滚,灼烧感燎得心脏闷痛,燎得体内的水汽蒸腾,要从眼睛里逃出去。
直到鼻尖传来一股柑橘类果实的清香,他才忍住了泪意,心绪逐渐平静。
那是余知念身上的香气。
余仲扬鞠躬的动作在镜头前停了数秒,忽然有人鼓起掌来,掌声从零零散散到渐次喧嚣,观众们动容的表情宣告这一场表演的完美落幕。
男明星含泪起身:“谢谢大家,谢谢你们。”
“不是你的错!”
有小姑娘拉着哭腔说。
掌声如同雷鸣,余季清只觉得每一声都像是扇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少年心里又燥又闷,干脆逃开:“我去洗手间。”
人走了,校方这边急急忙忙来了人,看到拥挤的一群学生,着急忙慌地开始疏散。
“不上课了全挤在这里!再不走全都扣学分!有序离开!”
被抓到逃课的学生们当即作鸟兽散,闹归闹,学分可真是自己的命根子。
也有不愿意走的,依依不舍地看向讲台上的余仲扬,像一只又一只淋湿的小鸟。
余仲扬见状轻笑:“好了,大家回去上课吧!”
和学弟学妹兼粉丝们告别,衬衫胸口前的衣兜里手机忽然响起。
余仲扬的手机常年静音,除了父母大哥,只有经纪人齐闻的电话有铃声。
父母大哥知道自己在录制,而齐闻,要不是真的有急事,也不会打扰他的拍摄。
“摄像老师,不好意思,我接一个电话。”
余仲扬果断抬手示意,摄影师点了点头,宽和地关闭了自己的摄像机。
教室里也静了,门外的人也不剩多少,他带着手机拐去同层的办公室,在看到一只亮着的摄像头后,干脆又出门直接下楼,决定边走边通话。
亮起的屏幕上,陌生人的短信不断刷屏。
这在他刚火的那段时间常有,基本都是私生粉做的事,但因为本身有强大背景,没多久就不再遇到这种问题。
他看着不断重复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宝宝,想我了吗?
啧。
强压着内心的不适,余仲扬回拨了通话。
“仲扬。”
经纪人齐闻在那头低声说。
“嗯?”
余仲扬找到一处没人又风景清丽的好地方,一眼可以看出是否有人的平坦草坪,一圈高大的湖边垂柳。
他停下脚步。
“那个女人逃出来了。”
“嗯,我知道。”
“人我已经找到了,直接报警?”
“也许是天意吧。”
余仲扬答非所问地感慨。
手指捏在手机两侧,掌心和机身隔出一寸的空,衬得机身薄而轻盈,显得指骨长而优美。
透过琥珀色的墨镜,俊美的男人抬头去看一碧如洗的天,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
“不管什么烂摊子,到头来还是要我收拾。”
“抱歉,是我没能……”
“和齐哥你有什么关系?不用报警,先找人看住她。”准备离开的余仲扬拨开眼前垂落的枝杈,随口吩咐,“说不定她能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姐!”
高三大楼,余知念的班级外,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兴奋地向教室里正发呆的余知念打招呼。
余知念瞳孔猛地一缩,起身走去,将人往楼梯口扯。
梁酒被拽得踉跄,又被余知念这肃然的表情吓到,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
余知念并未回答,只是紧绷着嘴,抓着梁酒的胳膊带她离开。
梁酒乖乖地跟着余知念,直到出了教学楼,余知念这才松了一口气,气冲冲说:“你来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你了嘛……”梁酒缩着肩膀,手指勾余知念的校服衣角,“太久没见了,为了见你我都抛下祝松考春英了……”
余知念无可奈何。
她叹了口气:“小酒,你以后少来这边知道吗?能不来就别来。”
“为什么啊?”梁酒有些疑惑,然后又想到自己查到的东西,气道,“他们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事情有些复杂,”余知念扶额,“总之,平常离我远一些,看到余家人也离远远的,听到了没!还有祝松,你们都离……”
“余知念。”
余知念僵硬地转过身。
那噩梦般的,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英俊的男明星将墨镜扶上发间,勾起微笑:“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