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软肋的。
余知念藏起来的软肋名为萌芽院。
在她不被剧情描绘的过去里,那所由善心老太太庄颂和建立的孤儿院是自己认定的家。
孤儿院经营起来并不容易,尤其如今国内慈善事业良莠不齐,官方试图推行的公共抚幼制度在财阀、资本的阻挠下推行得举步维艰,萌芽院的存续全靠庄颂和年轻时积攒下的家财支撑。
也许生命的韧性一定会在幽暗之处熠熠发光,没有美好的生长环境,甚至有时孩子们的基础温饱都无法满足,但他们全部活下来了。
即便生活中充斥着歧视、欺压以及贫穷引发的窘迫,但那是她人生过得最幸福的时候。
可在她十五岁那年,一切急转直下。
十五岁的春天总在下雨,生活里的延绵雨季将她淋得满身潮湿。
先是保送名额被人恶意夺取,再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不接受她的存在,而后同她去见余家人的庄颂和奶奶车祸。
她需要钱,于是剑走偏锋主动向余家要一百万,但是失败了。
她被捕,钱因为涉及刑事案件不能动,奶奶没了。
又因为涉及诈骗有了案底,升学名额也没了。
她恨自己,恨到想要以死谢罪,但被救了。
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活着,活着才能找到自己的妈妈,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你凭什么不要我?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她从萌芽院里搬出来,拼命读书考上了春英。
入学前她去偷偷看了一眼萌芽院,然后遇到庄玉和人吵架。
萌芽院经营不下去了,原本的捐款不知道什么原因断了。
她开始想赚很多很多钱,为了奶奶,为了自己,为了萌芽院。
钱,打工赚的钱,做家教赚的钱,春英的学生们手里漏出来的钱。
她太缺钱了,原来维持一个孤儿院要那么多钱。
再后来,她被余家认回去了,余文和一个月开给她的零花钱都够直接把萌芽院买下来了。
但那大笔的金额,庄玉一分没收。
她大概也在恨自己。
后来,在综艺里,私生女名号的她被污蔑欺负正牌千金余菁菁,余仲扬的粉丝铺天盖地网暴她。
自己照顾过的梁酒和祝松气不过,祝松在网上发言反驳却被人肉,梁酒直接以牙还牙人肉了那些人渣。
余仲扬以维护粉丝的理由一纸诉状把梁酒送进少管所,庄玉以同学身份去找余仲扬求情,反而被狠狠侮辱了一番,也被网暴。
性情婉约敏感的祝松接受不了,自杀了。
死了都没被放过。
萌芽院的孩子们在余仲扬粉丝的恶意纵火下只活了一个严重烧伤的三岁女童。
这些事,她死了七次后才知道,连祝松被网暴的事她都不清楚——她那时候因为保送名额的网暴被娄梦然断了网,后来更是不被允许和萌芽院的人有任何牵扯。
余知念知道这些事后,为了让萌芽院摆脱余家的影响,她果断和萌芽院切割,除了打钱也不敢和他们有交际——甚至打钱都是用别人的名义来。
所幸起了作用,孩子们没再受过伤害。
但没想到梁酒今天居然会主动找她。
更没想到,始作俑者会出现在这里,戴着那虚伪的假面,向受害者问好。
墨镜别在头顶的余仲扬站在阳光里俊逸非凡,琥珀色的镜片下投影出蜜糖的金棕光影,好似因为日光刺眼,又像是遇到需要专注分辨的什么,眼睛微眯,笑意散漫。
成年男子高大的身形投下一只将梁酒整个人圈起来的影子,不是很黑,但阴森森的。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起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姑娘。
看着就很小,年龄也小,身量也小,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初中生样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透着机灵。
梁酒被盯得头皮发麻。
不怀好意的眼神她也感受过不少,但这次的不太一样,向来准确的直觉拉响了最高警报,自己和只野猫一样在陌生人面前疯狂炸毛。
下意识想躲到姐姐身后,却硬是忍住了这股本能。
不能露怯,得演下去。
余知念深谙余仲扬是怎样一个家伙,她拉开和梁酒的距离,板着脸对梁酒说:“你先走吧,老师喊我我知道了。”
梁酒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乖乖点头:“哦,好,学姐你记得快点啊。”
说完,她真就小猫似的拔腿跑了。
没得到回复的余仲扬抱着胳膊,他眉梢微扬,笑容戏谑地目送对方离开,等到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他才转过身上下扫视了一番余知念,轻笑道:“交到朋友了?”
“帮忙带个话的学妹,”余知念淡淡道,“陌生人。”
太紧张了,话多余了,不该解释的。
“陌生人?那怎么和你散发着同样的气味?”余仲扬眉眼弯弯,“真巧啊,气质和眼神都很像呢,像是同一窝生的野狗。”
余知念压抑着怒火:“你什么意思?”
“余知念,你在装什么,还是你真的没有丁点的良心。”
余仲扬的影子如今罩在少女身上,余知念心跳如雷,好似已经知道了自己隐藏的失败,但她不敢赌,只能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我记得,她叫梁酒吧。”余仲扬摘下墨镜,随口道,“和你一个孤儿院的。”
余知念猛地抬头,被激怒的豹子般盯住他。
他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
那从前的一切他都是故意的!
余仲扬本来只想威胁一下余知念,却不想让余知念对他的恨从两只眸子里全都流泻了出来。
他心下一恶心,收起了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真该叫家里人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一个天生的坏东西。”
余知念死盯着他,筋肉紧绷,两手握拳。
余仲扬两指抽出别在胸前口袋的隐藏摄像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动手前想清楚,那个孩子的脸我可录下了。”
余知念骤然冷静下来,她仰起头,气势丝毫不弱:“你是在威胁我吗?”
“只有想要做坏事的人才会把它视之为威胁,”余仲扬笑答,“说不定我只是想和她交一个朋友。
“很神奇啊,你们萌芽院的孤儿想来春英就能来,说明人才很多啊,多挖掘挖掘,给世界作贡献,很好不是吗?”
“余仲扬!”
余知念踮起脚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离自己极近。
“余知念,你明明有致命弱点却还敢挑衅我?”
男人俯下身,明明是受制于人的姿势,神态却依旧游刃有余,好像不是自己被拽了领子,而是专门迁就对方。
“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
衣领上细白有茧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发白渗红。
他唇角上扬,两片饱满的樱粉色唇瓣拉开,每颗牙齿都和珍珠一样莹白,这样漂亮的一张嘴巴,却吐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字词来。
“余知念,你付得起代价吗?”
迫于身高,余知念只能仰头和他对视,眼前这双丹凤眼眼尾上挑,锋利又风流,即便含着恶意的笑,也是美的。
而她从他点漆般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面目狰狞却惊惧难安的神情惊得自己霎时松开手。
就好像,她从没有逃脱自己的命运,还在那些被折磨的日夜里,沦落成一头疯了的野兽。
她抓过余仲扬衣领的手指都在抖。
那是本能的恐惧。
余仲扬是不一样的,她曾经亲手将他推出去当替死鬼,她也曾经在他身上付出过最沉痛的代价。
她期待将他扯进泥里,这注定是一场自己都没有把握却必须发生的苦战。
可在她的准备里,绝没有把萌芽院扯进来的情况。
意外来得太快,只能加快脚步。
“余仲扬,你是向我宣战吗?”
“不是早就开始了吗?”余仲扬这次主动低下头,轻轻捏住余知念的下巴,“从你把瓶子挥向季清的头顶时。”
男人的吐息拂过余知念的面颊,激起竖立的汗毛。
“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对我下手。”
攻守易势,如今成了余知念被迫和他对视。
“你的眼神从来没有遮掩过,但我没想到你会对余季清下手,余知念,你也就敢欺负一个傻子。”
“余仲扬啊啊啊!”
楼上传来尖叫声,将两人的交锋打断。
松开手的余仲扬嫌弃地搓了搓指尖,而后仰起头笑容灿烂地向教学楼里的粉丝挥手。
余知念站在阴影中,众人无法看清她的脸,若是梁酒在这里,她就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姐姐眼中恨意滔天,好似出现了一场毁灭一切的火。
可她不在,她听了余知念的话,乖乖回到教室里,正在座位上沉思。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所以,是这个狗东西欺负我姐?”
那天在便利店的男生坐她前桌,是个有名的包打听,梁酒干脆用手指戳了戳对方,对方头都不回,把手里的薯片袋子向后一伸,让她随便拿。
梁酒直接将它拍走:“谁要这个了?那个余家二少,是怎么一回事啊?”
叼着薯片的男生转过头:“余家二少?你是说余仲扬?”
梁酒点头:“对,就他。他是不是那个,余知念当天晚上唯一没打的哥?”
“啊,是他,怎么了?”
“我看他没被揍还以为他和余知念关系好呢,结果好像不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的?”男生惊讶,又想到班里那群现在还在兴奋的女同学,“你看到了?”
“嗯,刚碰到了,长太帅了!”
“瞧你的出息!合着是看他长得帅啊!”
“可不是吗?帅得我两眼发黑,人还能长那样!”梁酒竖起大拇指,“我就没见过比他帅的。”
假的,丑得要命,一看就贼眉鼠眼心术不正。
“那当然了,人家在大明星里都是颜值顶流,不过,你居然不认识他吗?”
余仲扬拍过的广告向来铺天盖地。
“我就是好奇他怎么来春英了。”
“想来就来呗,毕竟春英就是余家的,而且他以前可是春英的风云人物。”
男生感慨。
“余家的那几位都是春英的荣誉校友呢,不过余仲扬比较特殊,他中途休学去闯娱乐圈了,特好笑,以前网上他的人设还是自力更生穷小子。”
“啊?为什么啊?”
“因为他能吃苦呗,但实际上,”男生低声道,“豪门出身的人,哪里有真自力更生的,那可是沐世集团的二公子。”
“嚯,这算不算骗人?”
“不算吧,他没什么黑料,粉丝才不会因为这个脱粉,后来知道他是二公子之后又火了一波呢。”男生摸着下巴,“不过他之前倒是有个传闻。”
“什么传闻?”
“他高中有个跟踪狂,声称自己知道了余仲扬的秘密,要余仲扬和她谈恋爱,闹很大来着,高三的那个余菁菁都被卷进去了,不过最后那女人被送监狱了。”
“跟踪狂吗?”
“别好奇,余家人的事少打听,小心引火烧身。而且那事现在哪儿都搜不到了。”男生说,“还是学校之前用论坛的时候呢。你也知道,论坛现在早都弃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