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谭棠还是南菀,云安洛都不喜欢。
有人说这里的方言软糯又亲切,有人说这里的塑料普通话听起来很有趣,但在云安洛的世界,那些声音听起来刺耳又难懂。
就连医院,也会有很多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禄林医院也一样。
云安洛根本没听懂那个大夫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东西,她只看明白了一件事——
“等会!不打麻药?生缝?”
那道伤口很深,至少在云安洛看来很深。整齐又狰狞地盘踞在丁似霰当年烫伤留下的疤痕上。
医生说道:“打麻药也会疼的嘞,小伙子忍一下算了。”
“这得……六七针吧?”云安洛从未想过缝针不打麻药这件事,一两针就算了,这么长多少有点恐怖,她和丁似霰说道:“你,你自己定。”
“直接缝吧,”丁似霰有一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
云安洛并没有欲望干涉丁似霰这个决定,她也不太想看针线穿过皮肉的现场……这东西很神奇,云安洛自己身上有什么口子怎么处理她都不害怕,但是一旦看到别人出问题她就头皮发麻。
丁似霰问道:“要不,你出去等我?”
对于这个提议,云安洛纠结了几秒。
在这几秒里,她听到了冲洗伤口的声音。
云安洛没忍住,把目光转向了丁似霰,只见他咬着牙,汗珠从鬓角留下,却仍是一副关切的神情。
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坐在丁似霰身旁的椅子上,然后……握住了他的左手,并且,紧闭着双眼。
“你这是……”丁似霰话音未落,第一针已经穿过皮肉,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疼你就握着我,我……我不想看,我害怕。”
“好。”
今天急诊有好多人,但节假日这医院只有一个注射室开门,所以大家都只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排队叫号。
不打麻药硬缝七针的勇士似乎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他轻轻靠在云安洛身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工作的时候也缝过针,”丁似霰突然开口说道:“比这次还惨,缝了二十一针。”
“也没打麻药?”云安洛并不知道这件事。
“打了,但是麻药要打好几针,很疼。”
“那不打麻药直接缝针,和打麻药比呢?”
他微微动了一下头,换个更舒服的角度,“都疼。”
“还是打麻药更疼一点。”
云安洛对于这个对比很震惊,“啊?”
“可能,你刚才陪着我,感觉还好。”
哦,原来是掺杂了情感因素。
第三次。
云安洛终于见到了屁股针。
没想到啊,破伤风也是屁股针。
后来,丁似霰再次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云安洛安置在副驾驶上。
这副破身体确实他自己也很嫌弃,出了些什么状况就会发烧,并且几乎温度不会小于三十八度。
系好安全带,云安洛又把自己的外套批在丁似霰身上。降温后的温度,很显然不是他这一件小薄T恤可以抵挡的。
云安洛调好导航,又顺手揉了一把丁似霰的头,“睡一会吧,到了楼下我再喊你。”
云安洛租的房子就在丁似霰家小区隔壁,这地址也算是精准定位,她本想直接租在丁似霰的小区,奈何杨可期帮她看了一圈,发现只有隔壁这里是电梯房。
懒鬼是不会拒绝电梯房的。
“嗯,”他闭着眼,倚靠在车窗上,“洛洛……很漂亮。”
“我知道,”云安洛轻轻笑着,“但我还是很喜欢听你夸我,可以多夸一夸。”
……
云安洛第一天去洋筑上班,一切都很风平浪静,看起来这公司员工之间倒是都挺和谐的。
丁似霰混的不差,还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虽说是小了点。而且看起来他还是蛮受欢迎的,也对,勤劳肯干工作能力又强,性格也温和,长相还很好的人,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上班的日子无聊得很,云安洛为着天天能看到丁似霰,朝九晚五地装了两天后,便放弃挣扎了。
早十晚三,不能再多了。
十月初的一场雨并没有浇灭南菀的高温,接连几天的晴空万里,又把温度拉回到了三十以上。
那天云安洛一时兴起,穿了条很短的牛仔裤上班。结果刚到洋筑就发现,丁似霰已经跑去工地了。
白瞎了,好不容易露一次腿。
云安洛在茶水间,若有其事地冲着她的咖啡奶茶。
带香精的植脂粉末,不健康但是好喝。
茶水间门口,实习生季蓉端着几个咖啡杯本想走进来,结果看到云安洛后,停住了脚步。
公司里那两个小实习生好像很怕云安洛,每次都毕恭毕敬,还不敢抬头看她,明明和其他人都能友好交流的,云安洛也不懂她怎么就长得这么吓人?
云安洛默默向一旁挪了些,沉默着继续搅她的勾兑饮料。
昨天没买到经常喝的那个牌子,就随手拿了一条生椰拿铁奶茶。她没看食用说明,没想到这东西直接冲根本溶不开,云安洛拿着小勺子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压着被包裹住的粉末颗粒。
也不能说是不厌其烦吧,她只是无聊得很,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小姑娘又很客气地和云安洛打了招呼:“云姐好。”
“早上……好。”云安洛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十点多了,这对于她来讲算早上,但是和别人说早上好还是太离谱了点。无奈话已出口,又没那么熟,也用不到改成中午好了。
云安洛还在一边压着奶茶粉末,一边给丁似霰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突然一阵脆响。
季蓉打翻了盘子,六个咖啡杯翻倒在地,碎得一地渣子。
还有那么两块陶瓷炸飞起来,划破了云安洛的脚踝。
这么大的响动很快就引来了人。
季蓉刚想鞠躬道歉,云安洛却抢先一步说道:“抱歉哈,刚才一不小心碰翻了,我一会就买新杯子去,你们和小颜说一下想喝什么,今天的咖啡我请大家喝。”
云安洛见大家都没有散去的兆头,便对李开颜招招手:“小颜!你张罗一下,哪家店都行,定好了我报销,散了吧啊。”
正巧保洁也提着工具赶过来了,众人也就此散去。
季蓉像只小鹌鹑一样站在一旁,不停地和云安洛说着谢谢。
“好啦,我要是有你鞠躬这个效率,估计马甲线早练成了。”
“云姐,你为什么帮我?”
“你看他们敢骂我吗?请顿咖啡再补上杯子就好了,你也小心点,钱是小事,咖啡都挺热的,烫到了小心留疤。”云安洛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机上翻找同款咖啡杯,却看到了丁似霰的消息:
——我得下午才能回公司,午饭就不一起了。
云安洛摇摇头,真白瞎了,好不容易打扮一天,还扑了个空。
“云姐!你脚踝上的伤处理一下吧?”季蓉这么快就拿来了医药箱,想要给云安洛擦擦伤口。
云安洛低头看了一眼,那两道整齐的划伤确实在慢慢向外渗出一个一个小血珠。
但是这位置涂碘伏太丑了!云安洛拒绝了季蓉,“不用,我去洗洗就行,你忙去吧。”
云安洛回到办公室,随手用酒精湿巾擦了两下脚脖子,就把自己扔进旋转椅里,打开游戏,想要遨游一把。
没想到一上线抓到了摸鱼的杨可期。云安洛聊闲一般在微信给杨可期发去消息:
——芜湖!怎么有人摸鱼,逮捕!
——你不是说今天要开屏吗?怎么还来打游戏了?
——开屏失败,变成开刀了。
——?
——不重要,就是没看到丁似霰,多少有点不爽。
——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云安洛的车还没有邮到,前两天按时上下班都是蹭的丁似霰的车,奈何她确实过不习惯那种社畜的日子。
于是,杨可期已经连续三天开着她的小甲壳虫来接云安洛下班,然后四处觅食。
虽然云安洛不太喜欢南菀的食物,但是得到杨可期认可的那些,确实还可以吃。不过她们去吃的也不是什么本地特色……比如,火锅鸡、潮汕牛肉火锅、铁锅焖面……
——杨大夫安排吧,我都没有意见,别给我喝药就行。
时间来到了下午两点多,云安洛在卫生间里,刚想推门出去,结果听到了季蓉和另一个实习生王若妍在洗手池聊天。
听墙角不太好,但云安洛没有武德。
她确实一直也很好奇这俩小丫头为什么看到她跟见了鬼一样。
季蓉跟王若妍说,云安洛好像不似传闻中那样跋扈严厉,反倒帮她揽了过错,还一点都没怪罪她。
传闻?什么传闻?云安洛还真的不知道,她在南菀地产界有什么传闻。
王若妍有些困惑:“可之前孙同教授不是说,云安洛就是个半路出家的设计师,本科在谭大的时候成绩也不好,还怀疑她去年得的奖有什么水分……”
“能有什么水分,国家级比赛不能作假。”
太热闹了,丁似霰怎么也来洗手间了。
果然厕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孙同教授,没记错的话谭棠大学土木院确实有个姓孙的教授,印象中风评还不太好来着。所以这两个女孩——是谭棠大学土木工程的。那没事了,谭棠大学的领导里面谁和当初那个副院长关系好都不意外。
“丁,丁哥,我们也就是听说的,没说云姐不好……”王若妍低下头,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丁似霰刚从工地回来,本想来洗一洗手上的灰,没想到打开门就听到了这些话。
他本不该参与这些小女孩的聊天,但谈论对象是云安洛的话,另算。
丁似霰打开水龙头一边洗着手,一边说道:“实习期间就好好积攒一下经验,学点有用的东西,少听那些闲话。”
丁似霰这个人确实很少管闲事,并且平时看起来也很温和,加上长得好,虽然他除了工作外很少跟人交流些什么,但带新人或是谁有问题的时候他也会很耐心地帮忙,所以公司多数人,至少是多数女性,对他印象都是很好的。
这两个实习生也不例外。
说小话被抓包,小姑娘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板着脸,多少有些害怕。
这下两个女孩都变成鹌鹑了。
云安洛透过门缝看着戏,不禁咂咂舌,给杨可期发去一条消息:
——我突然发现丁似霰生气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你没救了孩子,晚上吃铁锅炖你可以吗!
云安洛还在对着手机傻乐回消息,下一秒,卫生间的门竟然打开了——保洁阿姨来清理垃圾。
果然,在卫生间听墙角和在卫生间说小话的危险系数一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