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临,街边简陋的馄饨摊上,油灯昏黄。
沈见微坐在那张歪歪扭扭、桌角还缺了一块、桌面还隐隐泛着油光的小桌前。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碗里那几只皮厚馅少的馄饨,汤里浮着几根奄奄一息的葱花。
“这就是你说的谢恩饭?”她抬眼,瞪了一声身旁还坐着稳如泰山的萧彻。
【谢恩?谢仇吧?萧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还是说你的荷包比这馄饨皮还薄?】
萧彻面色温和,神色自若地把馄饨碗推到她面前,“清淡不腻,不失为佳品。”
【佳你个头!你这是明着把我往火坑里送。】
他唇角不动地轻笑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逗乐了,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剥起花生。
沈见微眼角微跳,“你是觉得我现在到了需要养生的年纪了?”
【怎么着,我看上去像七老八十需要喝参汤吊命了?】
“姑娘日理万机,补一补是该的。”他一本正经道。
【他这是拐着弯说我脸色差?还是说我快英年早逝?】
萧彻轻咳一声,轻轻偏过头。
“你在笑什么?”她狐疑盯着他。
“我?”他抬眸,眼神澄澈,“只是咳到了点风。”
她夹起一只馄饨,鼓起勇气咬了一口,然后缓慢地、毫无感情地放下了筷子。
馅料是白菜豆腐干,味道怪异得难以形容,像是吃到了一团浸了隔夜茶水的抹布。
“你试过这个味道吗?”她冷着脸问。
【这玩意是人吃的?萧彻你是味觉失灵了还是存心报复?】
“自然。”萧彻认真点头,“上次……是半年前。”
【这家店的馄饨做这么难吃,能开半年也是很不容易了!老板是给食客下了蛊吗?还是说这城里就剩这一家饭馆了?】
【还是说来吃饭的都是像萧彻这种味觉失灵的?】
沈见微直接噎住,“那你还挺长情。”
“那时我吃了整整一碗。”他温和地看着她,眼神带着鼓励,“今日若你肯赏脸,我也可再吃一次。”
沈见微看着他笑眯眯的脸,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他是有什么病还是最近有没有误食过什么损脑汤药。
【他该不会以为我会被这感动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你吃吧。”她果断把碗往他那边一推。
他顿了下,随即又将碗稳稳推回来,“你救我一命,这一口,自当你先尝。”
【你是真的想让我尝死是吧。】
萧彻低头剥花生,肩膀轻轻一抖,好像忍笑忍得有点吃力。
沈见微咬牙,把那颗馄饨含恨吞下,捧起茶盏漱了漱口。等她抬头,又见他推过来几颗剥好的花生。
“你真是贴心。”她语气干巴巴地说,“觉得我被馄饨噎死还不够?”
“你不吃我也吃不下去。”她果断地把花生推回去,“分你一半。”
【要死一起死!这么难吃就给我吃?萧彻你这个恶毒的男人!休想独善其身!】
他没动,只是看着那碟花生沉默半晌,忽而笑出声来。
“怎么了?”她狐疑地看他。
【笑什么?花生里下毒了?】
“没什么。”他低头,“只是觉得……很久没和谁这么一起吃过饭了。”
“……你没钱雇朋友?”
“姑娘说笑了。”他语气温和,“我只是挑人。”
“挑到我头上了?”她咬了颗花生,“你怕不是眼神不好。”
【放着山珍海味不吃,非拉我来啃抹布?这眼神确实该治治了!】
“眼神是不好。”他微微一顿,看着她,“所以才花这么久才看清楚。”
沈见微正嚼着花生,头也不抬,“看清楚什么?”
【看清楚这馄饨有多难吃吗?】
“你。”
“哦。”她平静地回,“那你赶紧低头吃饭吧,看我干嘛?”
【看我?看我能看出花来?还是想研究我强忍呕吐的表情?再看收费了!】
“我看你……吃得挺香的。”
她抬起头,盯了他一眼,确定他语气没什么特别。
“你是不是……”她皱眉,“有什么话想说?”
【又想挖什么坑?】
“确实有点。”
“那你说啊。”
“怕你不信。”
她拿起茶杯,慢条斯理,“我连谢恩饭你请我吃这玩意儿都信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萧彻顿了顿,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挺喜欢和你说话的。”
沈见微:“你该不会是又干什么事想拉我入伙吧……”
【妈耶妈耶!说漏嘴了!沈见微你脑子被馄饨糊住了吗?“又”?!你先再试“第一次”见他啊!希望萧彻听不出来听不出来……佛祖保佑!】
萧彻却只是撑着下颌,神情温和,像什么都没察觉。
“我哪敢。”他笑得像个无辜的书生,“姑娘误会了。”
总算熬到“饭局”结束,萧彻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她身旁。
她抬头,眉头一挑,“你干嘛?”
【服务这么周到?无事献殷勤!】
“送你。”
“你连两碗馄饨都请不起,还送人?”
【真怕萧彻半路饿晕过去,我还得给他扛医馆去。这谢恩饭吃得,赔本买卖!】
“送人不费钱。”他垂眼,笑意极淡,“费的是心。”
【心?什么心?黑心肝的黑心吗?】
她愣了愣,耳根有点不受控制的发热,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起身就走,“那你还是省省吧,免得心也穷了。”
夜色沉沉,街巷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沈见微走在前头,越想越气,一边拍着饱受摧残的肚子,一边低声嘟囔骂道,“你那碗馄饨,皮是皮,馅是风,一口下去我差点没把我的舌头咬掉!”
【萧彻你这馄饨是给鬼吃的吗?馅比我的命都薄!算你狠萧彻,你给我等着!】
萧彻低头跟在她身后,步子轻慢如风拂水面,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姑娘骂得是,我这谢恩方式,确实……寒酸了点。”他低声道歉,语气诚恳。
“那我明日请你换一家。”他提议。
“哟。”沈见微停住脚步,转身眯眼看他,带着审视,“你不是贫寒书生么?哪来明日?”
【装!继续装!你这演技不去戏班子真是屈才了!我看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萧彻微笑拱手,态度谦和,“贫寒,但感恩之心不敢消减。”
沈见微:“……”
【这人脸皮厚得能挡箭了,刚才就就不应该救他,反正这脸皮,就算挨那个恶霸几拳他估计都啥事没有!说不定还能把那恶霸的手上的皮给擦破……】
沈见微正想再刺他两句,话还未出口,一阵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呼喝声从后方巷口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她神色一凛,“听见了吗?”
“啊?”萧彻立刻切换状态,眼神茫然,朝声音来源处紧张张望,“这……这动静听起来不妙,是不是……打劫的?”
“你不怕?”她冷笑,“你不是说你是个书生吗?”
萧彻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恰到好处的惨白,脚下往后退了半步,像只被惊到的鹌鹑,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上这种事情,怎么能不怕?”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往沈见微身后缩了半步,“你不是说我穷得只请得起一碗馄饨吗?你看我这样像是请得起护卫的吗?”
【手无缚鸡之力?鸡都被你吓死了吧?】
“你躲什么?”沈见微一脸怀疑,“你刚刚不是还……”
“我方才是硬撑!”萧彻打断她,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我真的很怕。”
【你怕你个头,你怕得都快比他们气势都大了!】
话音未落,那头几道身影已然从暗巷中凶神恶煞的走出,为首者正是白日里结了梁子的江公子,身后跟着几个扛着棍棒的打手。
“还真是他们。”她眯起眼,“看来是来找麻烦的。”
“怎么办?”萧彻声音带抖,双手死死攥住沈见微的衣袖。
【别别别扯我袖子,袖子要掉了!萧彻你是不是就在报复我!这是我今天刚买的新衣服!啊啊啊啊!很贵的!】
“哟,真在这儿?”江公子眯眼看向萧彻,目光扫过沈见微,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笑容,“今儿你福气不浅,连人带饭都捞着了?”
萧彻挺身而出,试图把沈见微挡得更严实些,咬牙道,“我与这位姑娘无关,莫要牵连旁人。”
“你闭嘴!”沈见微一把将他扯回身后,动作带着点不耐烦的粗暴,“别在这装清高!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她压低声音急促道。
“姑娘小心!他们人多势众!”萧彻在她身后担忧地提醒。
“你不是怕吗?”她头也不回,语气更加不耐烦,恨不得直接把萧彻丢出去,“怕你还在这啰嗦什么?赶紧走!”
“怕是怕。”他点头,声音紧贴她耳后,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但我怕你被他们欺负,所以我才更怕……”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不能打得滚后面去!】
【其实我我现在也很怕……怕忍不住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他这混乱的逻辑,那头江公子已经不耐烦的啐了一口,冷笑一声,“今天让本公子丢了那么大一个脸,你俩以为这事就算了,今儿这件事,谁都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