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刚接黛玉来京时,贾母和林如海私下有过约定,等黛玉及笄便和宝玉定亲,以后黛玉便是贾府的宝二奶奶,故此贾母一直让他二人吃住玩都在一起,毫不避忌。
原因有三,一则青梅竹马的长大,以后成了亲感情更好,二则黛玉在外祖母的庇护下,也免去了许多为人媳的规矩劳累,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宝玉是二房次子,以后分家出去也没有多少家产分给他,若是有了林家的家产作为黛玉陪嫁,那么够宝玉挥霍几辈子也不愁了。
故此,贾母一直视林家的家业为贾家的——毕竟迟早都会是。
如今林如海突然决定让黛玉去学习打理产业,难道以后黛玉嫁给了宝玉还要分个彼此你我吗?
再者说了,黛玉是大家闺秀,理应在后宅与姊妹们一起,不拘做针线、看书、作诗、画画都可,哪能抛头露面的出去乱跑呢?
宝玉历来是最厌恶这些世俗琐事的,张口就道:“老太太,林姑父怎么能让林妹妹去跟那些粗俗下人打交道呢,林妹妹天仙儿似的人物,岂不是要被那些婆子们管事们熏坏了去?”
贾母笑道:“你林姑父自有他的道理,你小孩儿家家的不懂。”随口打发了宝玉出去玩,贾母半阖了眼歪在榻上出神。
在旁边一直没敢说话的凤姐儿见贾母情绪不高,小心翼翼道:“老祖宗,林姑父信上说另外给林妹妹带了几个服侍的下人,您这院儿里怕是住不下,要不要提前收拾出来一个院子给林妹妹住?”
贾母还在想林如海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虽说林如海是晚辈,却不是自己家的晚辈,说到底人家当你是长辈敬着你,你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且他在巡盐御史任上好几年了,如今重病初愈,若是身体无恙,怕是迟早要回京任职的,到时候贾家还得攀着他才行。
贾母叹道:“怕是你林姑父生了这一场病,许多想法都变了,也罢,两个玉儿也都大了,就给黛玉单独准备一个院子罢,宝玉仍旧跟着我住。”
两人盘算了一回,如今府里闲置的院子不多,离贾母近的只有西北边一所跨院,挨着大花厅,以前是老国公的内院书房,现在空着没住人,倒可收拾出来给黛玉。
商议既定,凤姐儿掐着指头一算,说道:“算着日子,琏二爷和林妹妹他们也快要到了,这些日子为着过年忙忙乱乱的,一时倒是腾不出手来收拾院子,不如等到年后再让林妹妹搬过去,也好从从容容的把院子拾掇一番。”
贾母摇头道:“你不用管了,且忙你的去罢,那院子也不需怎么大动,回头我叫鸳鸯去办。”
凤姐儿忙应了下来,又陪着说了两句闲话方才退下。
贾母拿过一旁小几上的水晶老花镜戴上,细细的把林如海写的信看了一遍,看完长出一口气,吩咐鸳鸯:“你去跟二太太说,就说我说的,西北边那个小院儿拨给黛玉住了,一应家具摆设不用她操心,你再安排几个粗使婆子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另外,你去后边楼上看看,我记着还有一堂酸枝木的家具,搬过去给林丫头用,帐子帷幔能做新的就做新的,不能做新的就从我这里先拿一套过去用着,摆设用具从我私库里挑。”
鸳鸯笑着奉承道:“老太太好记性,那一套酸枝木的家具还是以前给大姑娘预备的,大姑娘进了宫就没用上,帐子帷幔倒不用愁,有现成的预备下过年给各房换的,我只去找琏二奶奶要就是了。”
贾母不理会那些杂事,阖眼叹气道:“林姑爷倒是个君子,就怕以后……”
鸳鸯心下一紧,见贾母闭上眼歇息,便悄悄退了出去。
这边凤姐儿本来就乐得不去插手给黛玉收拾院子的事,过一时鸳鸯过去找她要新制的帐子帷幔,听说贾母要把以前给元春准备的家具给黛玉用,更是庆幸大年下的不用她去找王夫人触这个霉头。
鸳鸯见凤姐儿抿着嘴儿笑,伸手点了点她,道:“这一宗得罪人的事儿竟教你躲过去了,不过我也不能教你清闲了,老太太只吩咐人打扫干净,我想着林姑娘那院儿里好几年没住人了,地上铺的砖怕是有坏的,顶槅上和窗户上糊的纸你也都得给我找好的来,差一点儿我可不依你。”
凤姐儿笑道:“鸳鸯姐姐,遵命。”
鸳鸯同凤姐儿顽笑一回,出去往王夫人那边去了。
此时王夫人正在东南三间小正房内同薛姨妈说话,见鸳鸯过来忙让座。
鸳鸯推辞再三方坐了,笑道:“好教太太知道,南边林姑老爷的病大好了,送了年礼和书信,信上说林姑娘大了,得学着打理家业,又另外送了十来个服侍的下人,老太太不好驳了姑老爷的意思,吩咐把西北边挨着大花厅的那个小院儿收拾出来给林姑娘住,一应摆设家具都从老太太那里出。”
王夫人皱了皱眉,道:“你去回老太太,就说我知道了。”
鸳鸯站起身应下,招呼薛姨妈道:“老太太今儿还说呢,大年下的找找乐子大家高兴高兴,教姨妈闲了来抹骨牌顽。”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精神还是那么健旺,明儿个我去给老太太请安,陪她老人家抹骨牌。”
鸳鸯忙着去安排粗使婆子打扫院落,说了两句话便告退了。
王夫人看鸳鸯走远,右手一拍炕几,手上的佛珠磕在炕几上啪嗒一响,气道:“看看!看看!这府里正经少爷姑娘还跟着长辈住抱厦呢,她一个外姓人倒要霸占一个院子!这么尊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来的公主娘娘呢!”
薛姨妈劝道:“姐姐别动气,林姑娘从老太太院儿里挪出来不是正好吗,她跟宝玉都一日大似一日的,也免得她总跟宝玉厮混在一处,以后说出去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