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时报》娱乐版砸在早餐桌上时,林秋的麦片碗被震得晃了晃。
头版照片上的迈克尔站在台北夜市摊位前,双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身旁围着三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
标题赫然写着《杰克逊突袭台湾引发外交争议》。
“老天。”林秋的勺子卡在碗沿。
父亲从报纸上方看她:“你不知道这事?”
“他说去日本开演唱会。”林秋抽出被豆浆浸湿的版面,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三天前,“没说会……”
她的手指突然停在某段引述上——迈克尔对台湾记者说:“我一直想去真正的中国看看,北京、上海……但这次只能先来中国的这个美丽岛屿。”
麦片在碗里泡成了糊状,林秋机械地咀嚼着,思绪却飘到上个月的电话——迈克尔问她小时候住过的香港街道名,说想在新MV加入东方元素。
学校走廊的电视正播放娱乐新闻:“……北京方面表示赞赏杰克逊先生对一个中国原则的理解……”
“你偶像惹上大麻烦了。”杰森抱着橄榄球凑过来,“共和党议员骂他是‘共产主义宣传工具’。”
林秋把书包甩到肩上:“1982年《中美联合公报》明确承认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故意提高音量让围观同学听见,“建议你补补国际关系课。”
午休时,爱丽丝把她拽进空教室:“迈克尔真的为了你去台湾?全校都在传!”
“荒谬。”林秋翻开AP政治课本,“他只是对东方文化好奇。”
“得了吧。”爱丽丝晃着《人物》杂志,“这里写他特意去了永康街吃小笼包,因为‘有位重要朋友小时候常提这家店’——去年野餐你不是说过香港外婆常带你去吃鼎泰丰?”
林秋的钢笔尖戳破了课本纸张。
她确实在某个深夜电话里提过这事,当时迈克尔刚结束东京彩排,声音疲惫得像是随时会睡着。
辩论社活动结束后,公用电话亭前排起长队。林秋数着硬币等了二十分钟,终于拨通那个熟悉的国际号码。
“小星星!”迈克尔的声音透过杂音传来,背景是嘈杂的机场广播,“看到新闻了?”
“你疯了?”林秋捂住话筒,“知不知道多少艺人在两岸问题上栽跟头?”
电话那头传来行李箱滚轮声和模糊的中文广播。“我研究了三个月中美联合公报。”迈克尔突然切换成她从未听过的蹩脚普通话,“台湾·是中国·一部分·对吗?”
林秋的指节在电话亭玻璃上压出发白的痕迹:“这不是学校辩论赛,迈克尔。里根政府里有多少人盯着你抓把柄?”
“我只是想……”背景音突然安静,像是他走进了某个房间,“多了解你一点。对了,你去过台湾吗?”
“没有。”林秋望着窗外橄榄球队训练的剪影,“外公是抗战老兵,家里不许去台湾旅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抱歉。”迈克尔的声音低下来,“我该先问你的。”
“下次想了解中国文化,”林秋数着电话亭上的刮痕,“直接问我。而不是冒险闯进国际政治地雷区。”
“deal(成交)。”熟悉的轻快语调又回来了,“对了,我买了整套中国民乐CD,回去你帮我听听哪首适合新编曲?”
挂断电话后,林秋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校车已经开走,她只好步行去医院值班。路过报亭时,最新期《时代》周刊封面刺痛她的眼睛——迈克尔在台湾庙宇前双手合十的照片,配文《文化大使还是政治棋子?》。
——
儿科病房的电视锁定在卡通频道,但护士站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时事评论:“……杰克逊此举可能影响其全球巡演签证审批……”
“换台好吗?”林秋把病历表递给护士长,“孩子们不需要听这些。”
汤米从游戏室探出头:“林小姐!迈克尔先生真的去了会功夫的寺庙吗?”
“他去了龙山寺。”林秋调整着孩子手臂上的输液管,“那里以月老姻缘签出名,不是武术。”
“哇哦!”汤米挥舞着塑料针筒,“他要求姻缘吗?”
护士长噗嗤笑出声。
林秋的耳根突然发烫:“他更可能求新专辑销量。”
下班前,父亲在更衣室门口拦住她:“□□朋友来电话,迈克尔团队在咨询大陆演出许可。”
林秋的储物柜门咣当一声撞上:“他认真的?”
“1980年代没有美国歌手在中国大陆开过演唱会。”父亲递给她一份传真件,“□□要求他先提交所有歌词翻译。”
传真纸上是潦草的手写清单:《Beat It》被标注“可能涉及暴力”,《Billie Jean》需要修改“情人自称孩子父亲”的段落。林秋的钢笔不自觉地开始批注:“建议将《Human Nature》作为主打曲,歌词意境符合中国‘天人合一’哲学……”
——
周末的辩论社特别会议上,指导老师克拉克敲着白板:“今天讨论主题——艺人是否该涉足政治?”
杰森立刻举手:“参照杰克逊台湾事件,艺人根本不懂国际关系……”
“恰恰相反。”林秋翻开文件夹,“1971年乔治·哈里森举办孟加拉慈善演唱会,推动国际社会关注当地饥荒;1985年鲍勃·盖尔多夫组织‘Live Aid’,促使七国集团增加非洲援助。”她抽出准备好的剪报,“艺人影响力能跨越政治壁垒。”
爱丽丝在桌下踢她的脚:“你上周还说迈克尔不该冒险。”
“我说的是不该‘鲁莽’冒险。”林秋压低声音,“有准备的行动另当别论。”
克拉克老师笑着在白板上写下辩题:“林小姐似乎做了充分研究。下周模拟联合国会议,你代表中国如何?”
回家的公交车上,林秋的BB机突然震动。液晶屏显示着陌生号码和简短信息:“北京联络人已见面。MV需要长城镜头。周五回LA。MJ”
她攥着BB机望向窗外。
夕阳将中国城牌坊的影子拉得很长,某家餐馆飘出《茉莉花》的旋律。迈克尔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对华裔美国人来说,故土既是记忆也是伤口。但此刻,她第一次觉得有人真正试图理解这片拼图的形状。
……
周六,梦幻庄园的私人放映室里,迈克尔倒放着台湾之行的录像带。
画面定格在某个夜市灯笼摊前,红黄相间的纸灯笼在风中摇曳。
“这部分剪进MV怎么样?”他递给林秋一包鱿鱼丝,“老板说这是福州传统工艺。”
林秋嚼着咸甜的鱿鱼丝:“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刚批准你明年去东欧巡演。”
迈克尔按下播放键,夜市嘈杂声中夹杂着他现学的中文:“多少钱?”小贩笑着摆手说不收外国人钱。
“看这个。”他突然调出另一段录像——北京天安门广场的航拍镜头,“□□特批的拍摄许可,但要求不能用《Bad》这类歌名。”
荧幕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林秋想起外公的老相册里,也有这样角度的黑白照片。
“用《永远的孩子》怎么样?”她突然说,“中文直译是《永是少年》。”
迈克尔的眼睛在暗室里闪闪发亮:“完美!正好配合长城童声合唱团……”他翻出笔记本,“对了,台北有家书店卖简体字版《红楼梦》,你要吗?”
“你读《红楼梦》?”林秋差点被鱿鱼丝呛住。
“当然不。”迈克尔笑着摊手,“但老板说这是中国文化百科全书。”他模仿着台湾口音,“‘包你女朋友开心啦!’”
放映室突然安静得只剩投影仪的嗡嗡声。林秋的耳尖烧了起来:“你……你没解释我们的关系?”
“我说‘是我最重要的中国朋友’。”迈克尔无辜地眨眼,“结果他塞给我一盒凤梨酥说是‘定情信物’。”
林秋抓起抱枕砸过去,迈克尔大笑着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