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生物课上，林秋盯着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出神。

    爱丽丝用手肘撞她：“喂，你的洋葱表皮快干了。”

    “什么？哦……”林秋匆忙调整焦距，余光却瞥见前排女生正在传阅的《人物》杂志——最新期封面上的迈克尔妆容厚重得像戴了面具，标题赫然写着《杰克逊的肤色之谜》。

    下课铃刚响，杰森·克劳福德就拦在走廊：“看新闻了吗？你的‘好朋友’现在像个……”

    “1986年《美国残疾人法案》明确规定，”林秋把生物课本拍在他胸口，“公开嘲笑他人外貌特征可视为歧视。”她逼近一步，“需要我背诵相关判例吗？”

    爱丽丝把她拽进女厕所：“冷静点！你最近像只炸毛的猫。”

    冷水扑在脸上时，林秋才注意到自己的黑眼圈。

    过去两周，她白天应付AP课程，晚上帮理查德整理跨国贪污案的证据，凌晨还要接迈克尔从录音室打来的电话——他的新专辑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黑暗。

    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父亲发来的简讯：「今晚去给迈克尔复查，要一起吗？」

    ……

    梦幻庄园的录音室比往常更昏暗。

    迈克尔坐在调音台前，棒球帽檐压得极低，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刺眼。

    “新编曲怎么样？”他没回头，手指在混音器上滑动。

    林清宴放下医疗箱：“先检查。林秋说你这周又失眠。”

    “小告密者。”迈克尔终于转身，帽子阴影下的妆容明显比杂志上更不自然——粉底像层石膏面具，边缘处隐约可见斑驳的色素脱失。

    林秋递过冰镇柠檬水：“《时代》周刊想采访你关于白癜风的事。”

    “然后变成下一个‘漂白皮肤’的谣言？”迈克尔接过水杯，手套与袖口之间露出一道明显的色差分界线。他注意到林秋的视线，迅速拉了拉袖口：“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小星星。这又不是绝症。”

    林清宴的听诊器贴上迈克尔后背：“新药有副作用吗？”

    “恶心，头晕，偶尔视线模糊。”迈克尔闭着眼报出一串症状，“但总比被当成怪胎强。”

    录音室角落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此刻的庄园大门口挤满了记者。

    林秋皱眉调出监控角度：“《每日新闻》的车？他们怎么知道……”

    “我邀请的。”迈克尔摘下棒球帽，露出涂满遮瑕膏的额头，“新专辑预热采访。”

    林清宴的钢笔停在病历本上：“以你现在的健康状况？”

    “正好需要些……视觉冲击。”迈克尔走向化妆台，拿起罐喷枪式粉底，“制作人说现在的乐迷喜欢‘戏剧性’。”

    林秋突然抢过粉底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金属罐体在她掌心咯吱作响，“迎合那些把你当freak show的人？”

    “我在控制叙事。”迈克尔平静地取回罐子，“要么让他们拍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精心修饰的妆容，“要么明天头条就是‘迈克尔·杰克逊皮肤溃烂’的高糊偷拍照。”

    监控屏幕里，记者们已经开始架设灯光设备。

    林清宴合上医疗箱：“至少让我调整下处方。新镇静剂不会影响你上台。”

    “没时间了。”迈克尔对着镜子最后检查妆容，“巡演合同规定下月必须发布首支单曲。”他转向林秋，突然笑了，“别那副表情。记得你在卢旺达说的吗？‘法律不是童话’。”

    采访团队被安排在玫瑰园进行。

    林秋躲在监控室里，看着镜头下的迈克尔游刃有余地应对尖锐问题。当《滚石》记者问及肤色变化时，他甚至开了个玩笑：“看来我的皮肤比音乐更叛逆。”

    只有林秋注意到他交叠的双腿在轻微颤抖，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那里藏着镇定剂喷雾，父亲林清宴刚开的新型药剂。

    采访结束已是黄昏。

    林秋在录音室找到卸了一半妆的迈克尔，湿巾上的粉底渍像融化的蜡像。

    “给。”她递过冰毛巾，“右耳后面还有。”

    迈克尔仰靠在沙发上，闭眼任她擦拭额际的残妆：“今天表现怎么样？”

    “像个专业的骗子。”林秋轻轻刮掉他鼻梁上的遮瑕膏，露出下面星星状的白斑，“为什么要这么做？”

    “新专辑叫《History》。”迈克尔睁开眼，虹膜在暗处呈现出奇异的浅褐色，“第一部分是……我的故事。”

    监控屏幕自动切换到大门口画面——记者们的车队正陆续离开，扬起一片尘土。

    林秋突然明白了那些精心设计的视觉形象、那些模棱两可的访谈回答，都是这张概念专辑的“前奏曲”。

    “你把自己变成了行为艺术。”

    迈克尔拿起茶几上的《人物》杂志，封面上的他妆容完美如傀儡：“媒体想要怪物，我就给他们个最漂亮的怪物。”他撕碎杂志，露出底下《Billboard》的采访提纲，“但真正的故事在音乐里。”

    林秋捡起一张碎片——迈克尔在化妆间的侧拍，脖子上有明显的粉底蹭痕。

    她想起埃斯特尔为保护照片挨打的伤痕，两种伤在此刻荒谬地重叠。

    “需要我做什么？”

    “继续当我的北极星。”迈克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当我……迷失在角色里的时候。”

    窗外，自动灌溉系统开始工作，水珠在夕阳下像一串串坠落的玻璃珠。

    林秋从包里取出文件夹：“基金会的新章程草案。设立儿童监督委员会，埃斯特尔那样的孩子可以直接举报。”

    迈克尔翻阅文件时，残妆下的真实肤色在纸页映衬下愈发明显——像幅未完成的拼图。他签完字突然问：“高二下学期课业重吗？”

    “AP美国史、微积分BC、拉丁语IV。”林秋机械地报出课表，“怎么了？”

    “巡演期间需要法律顾问随行。”迈克尔递回文件，“理查德推荐了你，但我说……”

    “我去。”林秋打断他，“只要爸爸同意。”

    录音台的红灯突然闪烁，保存中的新歌demo自动播放。音箱里传出经过扭曲处理的怒吼：“They labeled me bad/So I'll be the baddest……”（他们说我是恶棍/那我就当最恶的）

    林清宴推门进来时，两人正安静地听着这段循环副歌。

    医生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沙发上卸去伪装的病人，叹了口气：“暑期巡演可以，条件是你每周必须接受体检。”

    迈克尔把湿巾扔进垃圾桶，露出真实的、斑驳的脸：“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