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绿意一日胜过一日,程砚秋腿上的伤口结痂一掉,露出粉粉的内在新皮。
于是主母安排下,他又回了前院念书。
婆子和小翠跟着收拾了前院的房间,姨娘搂着他掉眼泪。
砚秋安慰道:“姨娘,你别哭,下午我不是还来吃饭再去前院睡觉吗。”
刘姨娘帕子一停,“是啊,但是一想到白天都见不到你,我忍不住。”
程砚秋又被搂入怀里,他的身高到姨娘的肚子,软软的,香香的,独属于姨娘的怀抱味道。
婆子劝话,刘小娘放开儿子,两手搓了搓娃的脸,絮叨几句。
进学的时候,别惹着大少爷,对夫子尊敬,好好学,好好念书。
虽说念不好,但万一呢,念好书将来再多些钱财,日子就好过的多。
程砚秋点头说会的,腮帮子被亲了好几口。
转身出小院,姨娘挥着帕子补上句多喝水。
程砚秋喊知道了,出了小院害羞的擦擦脸颊。
小翠暗笑,少爷不好意思了呢,可是当娘的亲孩子表示爱,多令人羡慕。
下意识不去想,小时总被无故打骂的记忆。
现在照顾好姨娘和小少爷,就是她的全部。
前院房间,兄弟三人是挨着的,提前就被婆子打扫过。
看下来其实比后院里的房间还宽敞,足足两间屋,除了床和衣柜,还有单人用的长书桌和居中的圆形吃饭小桌。
该有的都有,区别就是书桌大小和毛笔多少,纸张的好坏。
程砚秋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主母是大哥的亲娘,主母做事已是公平。
不过小娘总想讨好程父,以后多分钱财,对自己念书好坏平常心态,这倒是费解。
按下心思,把手里的水葫放桌上,上前帮着小翠姐姐一起搁置东西。
小翠按住少爷的手,说很轻松,让坐下歇歇。
程砚秋被按在书桌前,熟悉自己的书桌和一支摆设的毛笔,笔架是竹子所做,就挂了一只。
刚进学只是念和背,认字阶段,还没让练字,所以毛笔是崭新的。
笔架上拿过来,笔杆上有一点点绳,干干的笔尖毛毛划在手上,痒的笑出声。
小翠转头看着,露出微笑低头忙碌的更快。
巳时左右,挎着布包,拿着装满水的葫芦,程砚秋从前厅过侧厅去进学。
正是上完一节课的休息时辰,夫子还是那般穿着不讲究,身上脏一块黑一块的,胡子拉碴,拿着酒葫芦灌。
程砚礼正念着书,看到三弟没敢做出旁的动作。
尹夫子看着不着调,可很严厉,打是真打,骂是真骂。
休息时刻也不准玩闹,更不准跑动玩耍。
尹夫子喝酒狂生,一点不醉,见三少爷弯腰喊夫子,开口让回原位上去。
三排书桌,一排一张,顺序下来,砚秋做在最后。
不过因为是靠着东边,没放正中,所以视角稍稍一斜就能全部看到夫子动作。
课桌是低矮的,小孩尺寸,坐在凳子上,脚能放在地上,舒适得劲,程砚秋收拢心思。
个人个人的进度,尹夫子说话大声又清楚,先教完大少爷,再教三少爷。
砚秋他见大哥已开始学《论语》,心想进度真快,怪不得都说大哥念书厉害呢。
三年把启蒙会读会背会写,而且六岁时候,可不是记性好,能收心好好学的年纪。
轮到自己,翻开《三字经》,尹夫子走过来问养伤时段有没有背书?
要是说没背,尹夫子已经想好打几下了。
县太爷说了,不用管什么,更无需在意少爷身份,严厉教好为主要。
程砚秋站起身说背了,“大哥还往下教了些。”
尹夫子举起的戒尺背身后,哦一声,程砚礼转头给作证说是的。
“那就背背。”尹夫子说着,另手的葫芦直接又喝口。
程砚秋屏下气,才正常呼吸。
不是酒的原因,黄酒、米酒都淡淡的香味,发酵的浓度低,并不难闻。
而是夫子身上酸不拉唧又臭臭的味道,心想赶紧背,背完夫子就会离远了。
没想到背完后,尹夫子拿起桌上的书本,点了两下头捋着胡子说可以。
三少爷之前话语跟蚊子哼似的,听不到,这病好后声音大了些正常能听到声,颇有进步。
第一页第二页会读会背,那就开始第三页。
一句句教着读,厅外的树上鸟儿叽叽喳喳,还有布谷布谷的伴奏,鸟叫混着清脆稚嫩的读书声,响在院落的上空。
又到了休息时间,程砚秋发现不止夫子书桌有沙漏,厅外廊上还有个铃铛。
县衙大堂有个石头雕刻的日晷,下人来回跑动看时辰,来提醒和告知时辰。
每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差不多十五分钟。
程砚礼一到休息时辰就抓紧看门口外的大树,往天空远眺,也多看看绿叶。
看到鸟儿,看看各种形状的白云,心思放空。
转头招呼声,“大哥,得歇歇眼睛,你这黑眼圈再重,眼袋都大了。”
程砚礼摇头说不用,晃着脑袋接着背论语。
书童说,“三少爷你自己玩就是,别拉着大少爷一起。”
程砚秋转过头不再多言,心想自己真多嘴。
他就是见大哥那低头低的太厉害,又驼背的,恨不得就看那一个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书本是特制的,字体大,还带着墨色插画,旁边还有释义,白话似的。
明明可以直起背,微微低一下头就可以看清整个页面。
接下来上课故意不往前面看,不再多事。
近午时(11点)吃饭时间到,下课铃声响。
尹夫子喝酒吃饭慢,还得酒醉酣睡,下午未时(2点)才上课。
一个小时吃饭,两个小时可补觉,对砚秋来说,宽裕的休息时间。
他第一时刻回屋洗手,就做眼保健操。
眼睛近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没眼镜,他也不愿意老远眯眼看不清楚人。
揉压眼眶后,捏鼻梁,转眼下,按太阳穴和脑后,再两只手按|摩头皮。
放松时刻,预备下午的用脑。
现在的头发有些不黑,有些软,希望长大后头发多又黑,再发丝粗粗的硬硬的。
尹夫子那头发往后梳扎着,前面大宽额头,脑袋上前半部分秃顶的难看,头发还稀疏。
哪有人不在意容貌的,他可不想自己那般头发少,很显老。
小翠端饭进来,就见小少爷坐在那两个小手在自己脑袋上捣鼓。
她笑喊一声小少爷,吃饭了。
程砚秋按|摩着头皮,转头一看稀奇,饭菜还冒着滚滚热气,说等放凉些再吃。
小翠跟说八卦,管着灶房的长婆子看上了尹夫子,每每尹夫子要下课之前就会掌勺开始做饭。
跟尹夫子一起下课的少爷们,自是也跟着沾光。
平日里衙门大堂那先送,老爷和县丞师爷们要紧,学堂这,主母正院那,再分俩妾室屋里。
这少爷在前院,还比后院那能吃的更早。
程砚秋睁大眼,“看中尹夫子?”
赶紧让小翠多说说,听下来总结就是,别看尹夫子那样,但四十来岁,身上脏臭是前边媳妇去世了,这鳏夫,后院的好几个婆子都相中人。
她们不识字,稀罕尹夫子有文采,且这教着少爷,每年有束脩银两,还包吃穿,至于外表,那等成婚在一起后给洗刷着,那肯定拾掇的干净利索的,不是事。
其中长婆子作为主母的陪嫁,且又管着厨房,最殷勤也最有可能。
程砚秋大脑晕乎着,这八卦有点撑有点噎得慌。
尹夫子那埋汰的酒鬼子,竟还是热门成婚选手?
又在得知长婆子三十来岁后,更想不通了。
赶紧甩甩脑袋,保持平常心。
按|摩完头皮,他走到饭桌前坐下,吹吹饭食想到个事,“小翠,二哥不是退烧了吗,怎么还没来上课呀。”
小翠掩上门,走过来低声:“二少爷还没好利索,被吓着到现在晚上怕黑胆小,听说老爷去也非得跟尤小娘一起睡,气的老爷骂了一通,然后去了正房主母那里歇息。”
程砚秋手停顿一下,不该呀,不都说胖的有膘,更强壮吗,看来二哥这是虚胖。
而且还把程父气的离了尤小娘的院子,直接哈哈笑出声。
不管怎么样,程父吃瘪,他就很开心,他还记得吃饭找茬的气呢。
想到此,饭菜都更美味。
温度热乎乎的,着实更好吃了。
吃完饭,去茅厕解决尿尿。
晃下小小鸟,适应的已然习惯。
回来洗手后,程砚秋念了遍书,想想还是睡了个午觉。
脱掉鞋子上|床,不管睡不得睡得着,休息后对身体好。
重获得更年轻的生命,现在他很珍惜自己的身体和心情,从上到下,更爱自己。
睡不着,数羊,小翠出去回来,说经过大少爷房间,还正在念书。
程砚秋打了个哈欠,小翠奇怪,“少爷,我还以为你会去提醒让睡一会呢。”
他擦困意上头的眼泪,说从现在开始要自私些,不去做无用事。
小翠听的好笑,“少爷自私才好呢,不吃亏,那真更好。”
程砚秋笑着闭上眼,接着默默数羊。
大概去说要劳逸结合,可能也会觉的是在玩闹,想要拖累念书的进度。
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可不管闲事了。
数着数着,觉的没多久,被小翠轻声喊起来。
不知道睡没睡着,还是梦中梦,以为数羊其实已经睡着了?
不去纠结,穿衣穿鞋,洗手洗脸清醒后去进学。
见到小草小花,想了好几件事很是满足。
太阳很好,进学不用走一大段路,直接前院走几步路就到前厅的省劲,进学无需担心刮风下雨,反正都在房屋下的侧厅,今个还没被骂没被打戒尺。
越想越心情好,前厅门口,程砚礼捂嘴打了个哈欠,立刻自己掐自己一把大腿。
明明方才念书的时候很精神,这中午过要下午了,怎么觉的困呢。
见身后的三弟,眼睛大大的,亮亮的,透着精神,打的是睡饱后的哈欠。
站定等走过来,一问看书没忍住打了盹,程砚礼建议着下次犯困直接闻艾草薄荷的香包,这样就不会困了。
砚秋直接点头说好,两人一起进学。
尹夫子抠着眼屎,口气睡醒后堪称毒气。
砚秋想自己吃完饭习惯漱口再睡,保持口腔卫生基本的,也舒服些,心想好习惯保持下去。
幸好夫子坐在那高位上,要不然真的会被熏晕。
再看那不离手的酒葫芦,咂巴嘴的眯眼喝口,享受的样子,看不过眼。
一下午三节课,砚秋精神头饱满,就是犯困也坐直些就能驱赶。
倒是程砚礼哈欠打不停,总手揉眼睛,脑袋垂了好多次,被尹夫子打了戒尺。
书童说要代替少爷,尹夫子直接骂滚边去,考试你能替去考吗,直接赶人去厅外。
后面的砚秋耳朵听着,低头看书装认真。
现在看着也不好,装啥也不知道。
砚秋没觉的结束一天的课程,就见大哥程砚礼的手成个猪蹄似的,甩着吹着。
起身收拾书本放挎包,葫芦的水拿起暗道不好,就喝了几口而已,赶紧拔开再喝几口。
见大哥走过来,知道其要脸,直接先开口转移话题,“大哥,尹夫子为何会是我们的夫子呀?”
程砚礼脑子顺着想,“出去说。”
砚秋连点几下头,出厅堂就竖耳朵听。
可大哥只说了几句,父亲说尹夫子很有文采,要不是容貌中下,考不上举人,还因前面做幕僚时被牵扯啥的,大可离开这小县城,施展才华了。
“尹夫子,做过幕僚?”砚秋越觉好奇了。
可程砚礼挠挠头,“三弟,我也不知幕僚是啥,是父亲和母亲说尹夫子,我听着的,你可别跟别人说。”
砚秋心想大哥你刚才说了跟没说一样,但面上点着头说当然。
进入内院时,书童停住脚步,说等会来接少爷。
程砚礼点头,俩人转身回前院去,他们住倒座房的房间,也就是年龄还小,等再过几年,接送大少爷也不可能出入内院了。
砚秋收回目光,就听大哥说管家已挑选些人了。
想必观察几日,教教些规矩,也会有自己的书童和专门的小丫鬟。
程砚秋笑着谢大哥,小翠又忙姨娘,又忙自己,那就可以轻松些了。
程砚礼嘿嘿仰着脑袋笑,得意的说以后有啥事他知道就给说。
砚秋又夸给戴高帽子,俩人站那说笑。
突耳边响起,“说什么呢”的响声。
转头看过去是芸芝姐姐,今个穿着粉花色的到胸口的小裙子,外面一个半身同色小衣服,衣服上还有花瓣,粉嫩嫩的大小姐。
头上红色绑带,装扮的很可爱,即便是现在气鼓鼓的包子脸模样,也想触碰下脸。
砚秋此刻忽然理解,姨娘为什么光手捏他脸了。
程砚礼直接退后一步,板着脸问怎么没跟婆子学规矩。
他面上是哥哥样子,其实自己知道,根本不喜欢带年龄小的玩耍,更别说是女娃娃了。
母亲老是让得让着妹妹,长大给妹妹撑腰啥的,真烦。
只要一想到母亲偏疼妹妹,他就忍不住心里酸酸的,带着些讨厌。
程砚礼想着更皱眉,“妹妹,我告诉娘亲了啊,你不学女红和算账吗,偷溜出来。”
程芸芝头一昂,“才没有偷溜,我一下午都练刺绣呢,这等着吃饭,娘亲才准许我院子里玩一会儿,我才不是等你们呢。”
哥哥这个态度,她也顶着,两人谁都不让谁。
砚秋立刻猜测,怕是一个人屋子里无聊,特意来等他们俩,说说话玩玩的。
不是谁都和他一样,对大哥的说教不当回事,甚至带着无所谓的心理。
小孩子嘛,再争吵玩一会儿就又好了。
他让小翠先回小院,提议玩会闭眼抓人行不。
程砚礼纠结着脸,又听三弟说坐了一天,活动活动手脚呗。
“玩嘛,大哥,还是你怕抓不到。”砚秋使一句。
程砚礼直接说怎么可能,程芸芝蹦了一下,拍着手。
三人剪子包袱锤,没想到第一个是程芸芝抓。
砚秋直接说他来抓吧,虽然在院子里,但走进花圃内,跌倒什么,女孩子破皮可不好。
程砚礼没懂心思,“三弟,抓人可不好玩。”
砚秋:“不是,是姐姐穿着小裙子,不好抓,我想抓。”
程芸芝提着小裙子,撅着嘴的脸立刻转变笑容。
砚秋喊了十声,闭上眼靠耳朵听,喊开始抓喽。
本以为会无声,但两人都捂着嘴噗噗的笑容,还故意跑进戳他一下再往后退。
程砚秋:放身上时间这么长,声音大的直接知道方位了喂。
等察觉到是大哥的手拍背上,胳膊直接向后一抓。
程砚礼喊耍赖,刚刚程芸芝碰了那么多下,还碰了胳膊,都跑到跟前去了也不抓。
可三弟说是吗,没听出来。
程砚礼泄气,“算了,你闭着眼的,碰巧吧,我来就我来。”
程芸芝一旁笑的灿烂,等大哥闭上眼更是两手捂不住发出紧张的尖叫声。
声音传到了正院,林氏和婆子走出来。
看着三个孩子在那玩耍,神情浮现出笑意。
看一会儿,直接看出来秋哥让着芸芝不说,还会在砚礼碰到危险的地方提醒喊转过身走回来。
提着的心放下,婆子也开口:“三少爷随刘氏的脾性,倒是也蛮好的,心肠软,会让人。”
小孩子玩闹惯会争抢,一样东西好几个也争一个,闹的打抓。
此刻场面,林氏头一次想,孩子多玩耍倒是热闹。
她转头进去,让安婆子台阶上看着就是,孩子们这般高兴,别打扰。
等玩到喊吃饭了,四个小孩满脑门汗。
期间程砚艺听着动静,也直接加入进来。
不过他每次都耍赖,不想当抓的。
他走动慢,跑动更慢,抓不到人就急的不想玩。
砚秋看着好好的,程砚艺立马说自己哪哪都疼,或是真疼,但借着疼不想念书更真。
砚秋知道装不了多久,父亲就会对主母提,也没拆穿。
四个孩子挥挥手,各自回院。
程砚秋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被小娘揪着耳朵进屋。
尽管不疼,但到屋内放手,他也装着捂。
“喝水喝少的事先放放,你怎么能跟大少爷大小姐一起玩呢,摔着怎么办,让他们受伤怎么办?”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受伤让主母讨厌的话,那往后说亲什么的可怎么办。
大人想的多,砚秋揉耳朵手放下,“姨娘,我注意着的,看有危险就提醒了,我和大哥坐一天念书,芸芝姐姐屋子里呆一天,这都想玩玩。”
桂嬷嬷说是呀,小翠也劝。
砚秋又保证,以后找更轻松不会受伤的游戏玩。
刘姨娘点头擦擦泪水,止了哭。
只是没想到,刚要坐下,主母身边的安嬷嬷来给了吃食,一块布料,还传达主母的几句夸奖。
等人走,三个大人这下都笑了。
这浅蓝色的细纱布料,正好过些天热了,给娃做成夏衣。
砚秋被抱了起来,被娘吧唧亲了好几口。
这下娘不阻止,只是让以后玩的时候多注意安全。
砚秋一口答应,不过吃饭时候,还是没逃脱答应明个多喝水。
姨娘操心的真多,可听的点头并不耽误吃饭。
有人这般为自己考虑、担忧,有些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