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先做朋友好不好。”
“朋友?”
海野正要解释。
“好啊。”
伸出去的手收回裤袋,他点头,声音沉沉,转身就走。
普通朋友。
亏他还追出来想解释昨天的事,想问她……
胸前一阵发闷,他又开始生气。
真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兵荒马乱了半天,原来只是朋友。
手腕被人拉住。
他条件反射的后撤,回头却看到海野在他身后。
海野看他气到脸颊鼓鼓,一时不经大脑就追来。
手指攥着他的手腕,她想放开却又怕他走掉。
心里的气在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就烟消云散,听她语气变软,他格外受用的没了脾气。
她总是在他生气的时候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斗志,即使是她惹的他,也绝不负责,咬紧牙关,从不服软。
他有些抑制不住雀跃的心,但一想到那句“朋友”,又偃旗息鼓,移开视线,面无表情。
她一定是脑子不正常,看到他冷脸就想要取悦他。
怎么办。
御幸一也将手腕从她手中抽走。
“还有什么事吗。”
海野不想松开他的手。
瞥着她难为情的张嘴又合上,他的嘴角难捱的向下强压着。
好坏,他怎么能这么坏。
“你别这么凶……”
他又欲要走。
他生自己的气还被说凶,到底该怎样才好。
别走,海野拉着他。
“要上课了。”他把皮球原封不动的送回。
海野有些着急,他转头前的最后一句话,浓浓的鼻音说不出的勾人。
“一也!”
他的手干燥有力,骨感沉厚。
近乎同时她因脱口而出叫他名字羞到无地自容。
怎么,怎么会。
被拉住的人却施了力。
他任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撤走。
牵手的悸动,因为碰触,所以体会到爸爸说的,男孩儿和女孩儿是不一样的。
明明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却好像还是不够。
轻易得到就会变得更加贪婪。
他看过她拉大提琴的样子,这样一双手弹奏钢琴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小时候还被老师说很适合弹钢琴。”她撑着下巴,“我当时以为是我天赋异禀,结果她开玩笑说只是因为我的尾指很长。”
“然后我就去学了大提琴。”
她高傲,张扬,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生动,明媚。她大方地给予每一个接近她的人以美,温柔与善意,但他知道她把这些归为理所应当,她并不去细想的与生俱来的独有魅力。
指尖泛着凉意,手心传来温暖,如同她说话时一般,潺潺流入心脾。
不过握着他,不过是她松开他的手。
平日里过多承受球打在手心通过手套缓冲后的张力,掌丘和虎口处已很难再感受到细微的温差与痛楚。
小时候大家纷纷抢着当投手或是外野手,邻居家的哥哥和他说,“当捕手会受很多伤,时间长了手也会变形哦。”
但他还是成为了捕手。
比起肯定,他还是更想挑战那些不确定的。
不按任何人预定的轨迹,不担负“天才”的盛名。
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也不知道。
他无数次问自己,下一步怎么走。
他想打什么样的棒球?
可当她牵起他的手。
用力的,倔强的。
像是反抗,又像是握住一切失去的可失去的本应狠心抛舍的。
他又何尝不是按着轨迹一步步去走,享受着盛名的虚荣。
理所应当。
当他被荣誉加身的她吸引。
当他主动牵起她的手摆在她面前。
他怎么不知道她在拿那些她曾不屑一顾的盛名去赌。
赌他主动,赌他注目。
赌她回头,赌她认输。
盛名于她,就是这样,理所应当,满不在乎。
她要的是他的清醒,清醒到不近人情的理智,而后心意相通。
如果喜欢和爱,是一方失去,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他只要她不哭,他就心满意足。
海野最近在准备大提琴比赛,中午通常都会到琴房练习。
休息的时候,御幸一也看到她一边保养琴弦,一边浏览着手机。
“头发。”
“嗯?”她抬头看向他。
他指指她的额前,“头发都遮到面前了,不难受吗?”
她一直低着头没注意,胡乱的捋捋垂到面前的几缕头发,将视线再次转向靠在琴盒边的手机屏幕上。
“一也好像不会和别人的……一样,习惯摸头?”
“抱歉。”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思索了两秒,“你喜欢?”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捏捏后颈,才从得分表的计算结果中回过神来,“可能是因为我不受小动物喜欢这一点,我会觉得它们其实并不想被陌生人抚摸?人也是这样,我不明白,所以……”
他是这样想的吗?
“那你呢?”他总是在回答完她的问题后把话题抛回来。
他突然有些在意的盯着海野。
“我是不太喜欢啦,但如果别人突然碰了,我也不会立马发火,当然,要是被扯头发,我还是会生气的,虽然可能后知后觉才是痛楚……”
因为她总是很迟钝,对自己的情感也是这样。
他左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御幸一也却开口道:“然后呢。”
她感到自己的思维正逐渐走向混乱,“嗯……就好像我小时候不喜欢到外面去剪头发,一个原因是我的外祖母会一些基础的操作,我也不太在意这方面,所以足够日常所需。”
“实际经历让我不再相信理发师能很好地理解我的意思,他们总会‘多此一举的’加入想象,而我只需要他们去处理外祖母没法修理的那部分。我认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虽然我确实会在陌生人面前紧张,好像面对男性时这种情况会更甚……”
她看向御幸一也,他还像先前那样注视着她。
“我总是觉得摸头就像把对方当小动物一样,我的这些想法可能会让喜欢这种做法的人感到失礼……因为放在自己身上就……很难想象。”
抱歉,无厘头的说了这么多。
任何人之间都存在着也确切需要距离感,作为给对方也是给自己得以喘息的空间。
这种观点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长久的占有欲作祟。
因无法接受朋友们不能只陪着她,更深恶痛绝曾这么想的自己,即便她明知任何人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结果就是,时常把握不好与人交往的分寸,在她觉得已经和某个人很熟的情况下,却意外得知在对方的视角中对彼此的定位与她认为的有着极大的偏差。
对方觉得她们的关系只停留在同级生或同班同学的范围,而她总是表现得太过冷漠,这些都让她感到冒犯了她人甚至被冒犯。
所以现在看到旁人在公共场合做一些亲密行为她都会感叹。
即使她并不喜欢某些动作,但她还是觉得比她大方也比她勇敢。
“不去吃饭吗?”
海野摇摇头。
他瞥到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和照片。
昨天海野就在浏览横滨山合队投手的报道,今天手机上的照片又是同一个人。
“要我帮你买吗?”
“什么?”
御幸一也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趁她还将注意放在手机上的时候,起身回了教室。
看吧看吧,什么都比他这个男朋友好看。
“有时你会变得毛茸茸的。”
他鼓鼓腮帮,看她,不理解她的意思。
海野在他一声不响的离开后追上他,拉住他的手。
“低头。”她凑近,低声轻诱。
他抿起双唇,偏头不看她,她踮起脚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她看他在她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时,露出一副既害羞又得逞,神游天外般晕乎乎的表情。
可爱到快让她疯掉。
“不许生气。”
“我没……”
“不许吃醋。”
他撇开头。
海野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歪头去看他的表情,他躲开她追寻,耐心等他消解。
如果她刚刚没追出来,他自己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成肉包子。
“嗯。”
他就这样被哄好了。
“捕手最没光环了,年薪也低。”御幸一也靠在墙边,转述着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老生常谈。
你也会这么想吗?
“你想听实话吗?”海野翻开琴谱,找了几节试音。
“这也是事实。”
“有的人因为熟悉的朋友在做某件事,自然而然的从她的角度去看待原本并不熟知的领域。这么讲虽然不太准确,但偏差就这样累积而成。观众常说‘谁的球速要突破150km/h才算正常,击球员一定要轰出全垒打才够意思,排球只有扣杀才能值回票价。’”
“视角存在边界,付了门票,球员就变成了演员。剧情最好和他们脑子里想的一样,甚至超乎他们的想象。但对于球员来讲,他人的剧本少了很多乐趣,也根本不能代表竞技。”
“我刚接触大提琴时常听到有人说,‘中提琴?还有这种东西?只听说过小提琴。’更有人分辨不清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吉他和贝斯,‘键盘不就是随便按两下?’”
“两个地方的名字相近却属于不同国家就被人认作一个地方,这对在那里并喜欢其中某个地方的人都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你珍惜的、热爱的在别人眼里等于不存在。但没关系不是吗?即使在他人眼中,成绩、荣誉、价值比什么都有意义,就如我从小学钢琴最后专注大提琴,很多人见到我的第一句不是问为什么,也从不在意为什么,而是告诉我钢琴比大提琴多了哪些价值,‘市场空间大,更知名,收入潜力更高……’”
“正因旁人难以理解,当我看到它的乐趣并迷恋它时,‘专注’让我没空搭理那些闲言碎语,一个人不可能懂得所有的事,也兼顾不了任何人的喜好。每个人都在主观的看待问题,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海野带给他的力量就是,原本烦闷,苦恼的事情只要和她去讲,不论多大的难题也能被轻松消解。
一直以来,只要见到她,只要看着她眼中的自己。
她耐心的倾听,被他刻意的逗笑,他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片刻什么都不用去想去思考的时光。
一如那时,她坐在他身边听他吐槽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对捕手这个职位的评价。
而她只是望向远方,听他说他对自己定位的解读。
她时不时遮挡从头顶上方雨后天空中仍未散去的乌云缝隙间投射到脸上的阳光。
他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她的瞳孔在阳光的直射下竟显出漂亮的琥珀色,他从她的笑容中得到一种坦然的认同。
无论别人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做自己想做的。
他们有时,何其相似。
“你觉得捕手怎么样呢?”
“我当然觉得很有意思啊,就像打通关游戏,可以看到全场的位置。虽然,确实没投手引~人~注~意~”
他很小气的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