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大小姐,乃是方圆皆知其不爱管闲事,闭关终岁不出之传说。
“我怎晓得?”
“当真是大小姐!”有人惊叹。
紫幕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之巅,藕色倾城,冰清玉洁,眼却如飞霜淡漠,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十人所置景况。
玉听石随身映景,却不知确为何地,譬如这时,便只知温扶冬身处郊野。
“可惜,我本还期待这温三小姐表现,如今瞧来,大小姐竟都出手了!”
“我早料到,此人可谓一窍不通,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只有妖物下酒之份!”
照惯例,寒南山弟子经选拔,笔试出色者为先,择十者以试炼。
其次三,许从师内门,然则昭阳仙府历来卷考,十通六者只手可数,便常有内部人员参与。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之味。”
提及那人,有人便哆嗦,想起什么惊恐之事,呸声:“你是何等货色,竟敢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甚差。”
“那三小姐,会的招数怕是只收可数!吹牛呢!”
集群大多不屑:“你难不成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风波不成!”
那人哑声无言,望向水晶。
﹡
温扶冬坐于府邸,悠闲品茶,浑然不知寒山景况。
“小姐,咱外面啥时候种了白菜啊。还挺多的,您种的吗?”薛翎望着窗外,有些困惑。
日头甚好,温扶冬搬椅门前,晒着太阳,应声:“嗯。”
想起昨日灰布头巾,窗外劳作身影,薛翎好奇,未说些什么,见菜圃收拾得干净漂亮,心里敬佩。
“小姐,话说最近考核,您参加了吗?”
温扶冬拾起瓜子,心想考核?
“没去。”
薛翎想也是,小姐都被追杀了,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实乃命苦。
温扶冬却满意极了。
她翻看卷文,指心摩挲纸张。
修者聚息,引为灵气,为四灵印术。
息之灵力,平浪止戈,安泰伏邪。
清之灵力,净尘世污垢,修不染凡世。
风之灵力,摇曳山河,来去自由,无欲无束。
生之灵力......温扶冬缄默,撑腮望院圃。
生之灵力,乃她所创,原本这世间,唯有三灵。后被她那师父拨筋碎脉,据己所有。
不过......是她无事,随意造着玩的物什。
薛翎见她看得出神,问:“小姐,你怎么爱看这些了,以前不是总吵着躲懒。不过这些都是寒南山公开信息,您说喜欢,我再寻些来。”
温扶冬未应答,始终望着菜园,也不知何意。她总这般冷淡,沉默少言,眼里也深沉,像装着许多事,自幼孤僻,薛翎习惯多年,微叹声,便自个忙活。
温扶冬伸懒腰,起身出门。
路经廊花,袖拂枝叶,水露滴落,流淌手腕。
凉意透骨,她停步,迎面仆从整齐而立,额心红润,黑瞳定定含笑,僵硬而无二致。
眉间朱砂……
“你们在这做什么?”
仆从闻言未答,垂首笑着,巍然若石像。
温扶冬蹙眉,后院荒草漫膝,灰色藤蔓如缠蛇盘旋。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落,荒草倏然晃动。
她转头望去。
院落败弃已久,水草凝作暗绿痂痕,蕃芜间平静无风、然杂草沙沙搅动,并非荒草萋萋,而是摇晃得厉害,弥漫腐臭之息,靠近寸步,便如裹尸布缠绕。
温扶冬捂鼻,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本欲回拒,那人好似早有所料,笑道:“小姐,可一定要去哦。”
他笑得亲切,却越显诡异,令人心生不适,温扶冬眉间紧锁,无奈,只得应答:“知道了。”
仆从身影模糊走廊,笑容愈发深沉。
晨时微风携雾,嘈杂鸟鸣啁啾,温扶冬走至前院,与陌生面庞相望。
那人温婉而笑,抿了口茶,道:“温三,好久不见。”
“久日未叙,可有想我?”
温扶冬坐下,半晌,挤出个字:“想……”
“……”
“呵——”南芪冷笑,“我不过赴北三日,你当真与我作不识。”
温扶冬沉默:“没有。”
她有些疑惑,这人是谁,却不好表现,言语来瞧,应是原身友人。
对方俨然不信:“同府多年,你豢养男宠也罢,皆经我一手打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何必待着。”
她说罢起身,自当对方当挽留,却见温扶冬静坐不动,冷笑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
温扶冬忙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等等!”温扶冬见她当真走,追至府邸大门,却感地面晃动,抬步间,田梯轰然塌陷,竟见只庞然蜈蚣破土而起。
这怪物通体漆黑,不知遭何异变,足有八尺高大,她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屏开南芪脸色又变,沉声:“温三,你搞什么名堂?”
只见女子长衫挥衣,纤纤玉手扬,拂袖间,掐住那怪物脖颈。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怪物——撕为碎片。
“本宫主在,无人能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其开膛破肚,粘杂秽物喷涌,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三年,人间莫不是都变异了?
南芪若无其事,擦净十指白玉:“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闻言,温扶冬擦去额角冷汗,吐出几字,“最近,忌口。”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温扶冬眼皮跳动,想起方才那幕,捂着帕子,咳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后日随我去夜市瞧瞧。”女子秀雅眉目舒展,撂话离去。
温扶冬注视她背影,良久,回忆对方眉间丹砂。
有何含义吗?
她轻点眉心纹路,回过头,身后佣人齐探头首。
偷看得也太明显了些……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黏稠,随她自大堂入内房,未免过于悚然。
而他们眉目间,清色红尘。
“小姐!”
温扶冬沉思不吟,方踏步,薛翎夺门而入。
月升苍天,凉雾淡薄,将天际分割为苍穹云宫。
夜间异动,她悄然默声,望黑暗深处。
府邸空旷,四舍环伫,走廊尽头,浮现昏黑人影,温扶冬眉间凝重,捂住薛翎唇,藏入屋内。
“嘘。”
薛翎疑惑抬头,埋怨似的瞪眼,透过门缝,却见隐约黑影,登时气不敢出。
远处来人渐近,似举重物,步子轻巧无声,至院落井前。布衣可见悬空,轻轻地,悠悠地,似乎……是飘着的。
枯井干涸残破,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盘绕铁链,呈封锁之态。
深不见底间,仿佛囚禁上古邪兽。
哪怕她眼力极好,也难见分毫。
温扶冬紧盯井缘,心头隐有不安。
四人驻足,见周遭无人附耳相语,交相点头,不知说些什么,神色却阴森极了。
为首之人撸袖而立,轻轻一推,半人高铁箱过狭小井口塞入,然如此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
锁链如巨蟒伏动,剐蹭石壁,发出刺耳声鸣。
四人再打量,灰溜溜走开,方至走廊,身形便如风透明,消失浓雾。
夜间水烟泛滥,将那幽渊埋藏深处,似雾里看花,只觉罩于迷径,什么也瞧不见,薛翎目瞪口呆:“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朝她比作噤声手势,余光瞥见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然紧缩。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起身欲前,却被薛翎攥住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头,井口已安稳如初,不见松动迹象。
白日时,似乎也是那传出异动。
想到这儿,温扶冬眉间不展。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有过这般,好生诡异……”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里头莫非封印有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存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步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愣了下,才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一批新鲜美男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好生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四海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今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一跳。
所以,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便是原身老巢,偷钱豢养男宠根据地?
她捏了捏鼻梁,斟酌再三,道:“放这儿吧,我随后就翻。”
下人恭敬微笑,然那笑始终如一,将木牌呈于矮案,飘然离去。
温扶冬转头看他,行若无事,翻看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大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在自己名下……毕竟是原身父亲所留遗物,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换躺姿势,一时入迷,不觉身后异样。
再回头,案面牌叠异动,滚落在地,散发茫茫白汽,尖鸣着,若烧水壶音,融灼地板凹陷。
温扶冬丢开卷宗,迅速起身,脚底也烫人。
案台震颤,木牌碎裂,流淌鲜血,竟闻低微抽泣,如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若是听见,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这是怎么回事?
温扶冬脚不沾地,烫人得紧,血河升至没膝,下人敲门,带着笑,又如机械般声音传来:“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看向案台,心头沉底,却在转头时,与门缝鲜红血眼相望。
那双眼瞪大至凸出,黑瞳急剧收缩,血丝犹蛛网攀附——屋外下人,正面带微笑,以极诡异之姿趴伏,窥探其内。
温扶冬连连后退,却见案台之上,凭空浮现男子透明身躯,挣扎着欲咆哮而出。
她当即朝门外道:“自今日起,你滚出温府,别出现在我面前。”
门外寂静片晌,喧声如雷。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温扶冬沉默:“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这般毒辣,直戳要害:“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陷入安静,二者只隔薄薄木扉,温扶冬低头,那透过裂缝,猩红怨毒的眼,死死注视她。
未开口,身后男人自牌内爬出,以怪异姿态趴于案台,绝美脸庞看向温扶冬,划过泪如冰晶。
矮案四分五裂,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面容崎岖,张嘴咆哮,唾液飞溅。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凄厉,不似人声,如有实质,化磐钟声波,贯穿颅顶。温扶冬挥袖遮挡,衣衫沾染黏液,腐蚀成洞。
只是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
这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