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9)

    窗帘飘落,屋外斜雨瓢泼,连作银棒击打,烛火扑簌熄灭,雷声于幽夜远去,心跳骤然加速,随敲门之声共律。

    薛翎抬头,竟见窗外立着个黑衣女人,登时尖叫出声。鬼风作啸,呜呜狂舞,其面容阴晦,融入暴雨,正以垂涎之色,死盯屋内二人。

    昏黄人影渐近,惊天闪雷劈过,映照脸庞苍老笑容,道:“娘子,入夜不可点灯。”

    无人应答。

    “快叫老奴,进屋帮你把灯熄了吧。”雨水附着灯罩,浑浊黏腻,她手举油灯,面若枯槁,头颅凑前,贪婪吮吸气息。

    屋内沉寂片晌,温扶冬平静道:“不开。”

    “......”

    “快让我进去。”窗外女人双目猩红,语若癫狂,血肉模糊之状万分可怕,大叫,“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温扶冬轻笑:“我就不开,你倒是自己进来啊。莫不是,进不来吧?”

    薛翎:“......”

    壁天闪烁骇白,女人凝噎,退至白茫水雾,温扶冬探头望外,翻身掠窗而出:“待着莫动,等我回来。”

    来得正巧,她今日倒要瞧瞧,这宅子里有何东西!

    “小姐!”薛翎急得便要追,靠窗大喊,声音投掷黑暗,无边无底,“快回来啊!”

    篱墙树影斑驳,骤雨泼身,温扶冬漫无目的前行,雨滴敲击屋檐声响,暗处枯爪无声抓挠,规律间夹杂金属尖锐杂音。

    她停步仰头,冷不丁双手抚摸脖颈,湿稠若水物,森冷利风裹挟腐尸气息,老妇咧嘴而笑,涎水滴落:  “找到你了......”

    乌黑指甲描摹,可称轻柔,温扶冬寒毛悚立,脖间作痛,嘶声朝对方远啐唾沫。

    “啊!”老妇恶气横生,眼神凶煞,脖子也似筛糠抖动。

    她身躯膨胀,像有何物于其间鼓动,苍老皮肤撑至极致,温扶冬预感不妙,往后退身。

    “轰!”

    只听轰声震耳,雷光将四面闪作骇人煞白,灰屋伫立昏暗,老妇砰然爆炸,血肉翻涌,人形怪物自胸膛伸腿,雪脖三头,血目豆瞳,喉齿乌黑,发若水蛇舞,而后撕裂肉皮,四脚扁足落地,仰头探身,咆哮声若海浪震撼,犹如修罗索命而来。

    “……”

    温扶冬行遍世间,从未见过此物,史册更无记载,若定要形容,便是“奇形异种”。她面露错愕,当即翻涌心头。

    跑!

    说时迟那时快,臂刃飞雷如雨,刹那插入土地,她翻身躲避,心头惊骇。

    谁料方走几步,心口竟作痛不止,无奈大喊,怎么能有人弱成这样!

    怪物远隔百米,手臂却如流星陨石,见她趔趄模样,凌厉嘲笑,羸弱至此,如何挣扎,也不过沦为腹中之餐。

    这些触手极为古怪,仿佛薄薄油纸,靠近却万分锋利,平整切割落裙角,温扶冬倒吸凉气,痛呼数声“岂有此理”,撑地起身,将怪物引至空旷地带,捻紧指间符纸,不想绕过拐角,却见熟人蹲于角落。

    温知意?

    她眯了眯眼。

    对方身形诡秘,鬼祟至极,不知何时跟来,温扶冬起兴,看向身后怪物,将其引路返回,随后跃至房梁。

    夜色静谧,犹如深潭,掩藏不为人知暗潮,仿佛皆能破水而出,却在漆黑夜间,异常安宁。

    温知意焦急难捱,观察良久,瞧见没人,便想独自潜入府邸。

    自以为修为高深,应无人察觉,不想已有人饶有兴味端详。

    她赶来此地,便无时不心生怨气,以笔试成绩出众,本可参与试炼,谁知大小姐抽哪门子风,平日孤傲不群之人,竟突要横插入内。

    这也罢,尤是听说温扶冬出现试炼之中,她简直快气炸了!

    一介平术之子,笔试尚未做完,怎配参与试炼?转念想,定是她惺惺作态,惹得旁人注目,哭悲喊冤至圣君面前,装无辜博同情的女子,可真上不得台面!

    三妹妹德薄才鲜,这和将名分送至她眼前有何区别?心思歹毒之妇,可真会祸害别人!凭她入内门便如登天之难,不惹人注意就这般空虚?早知道便找个野男人将其打发了!

    临潼山筑有玉听石,温知意见屋内无人,心生疑惑。

    人呢?

    她转念想,夜深人静之时,恰是施以三丫头惩戒之机,于是自骨戒唤出怨魂,躲藏入屋。

    扶冬不禁挑眉。

    这怨魂等级不低,捕捉也需费些心思,如此送于自己,倒也大方。

    温知意意满欲离,她并不予其机会,响指声清脆,房门隆然闭合,庞然大物忽现身后,将怨魂撕碎为末。

    屋内温度骤降,温知意驻足回头,步离悬空,便被怪物抓入掌中。

    “啊啊啊啊!”

    随之惨叫不绝,玉听石外惊呼各异。

    “怎么回事,这不是温家二小姐吗?”

    “三小姐呢?她在这,三小姐又去哪了?莫不是被这怪物吃了!”

    有人窃喜有人叹惋,却见温知意为怪物戏耍狼狈不堪,衔于口器扔来抛去,如猫戏老鼠般捉弄着,若无人出手相救,恐会死于非命。

    扶冬抱肩斜视,拨弄耳饰。

    风箐沟这一带,还有个名字,称作临江仙。

    是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楚天之地皆环水流,傍身翠青莺啼啼,人家参差桥如画屏,墨客皆爱往来之,而露天房顶,夜如凉水,寒风轻拂棠红,侧坐着个少年。

    他曲着只腿,非常疏散的姿势,偏生眉眼间淡漠,只有身凌冽,肩头漂浮黑雾,俄而凑前,还会与他说话。

    这少年生的如画似假,意味深长向下看去,落在夜色里也难掩光彩,倒不及那唇边笑意耀眼。

    夜似纱雾,却也做了衬托,他于其间难掩神色难驯,外表虽是寒霜凛凛拒人千里,桃花眸却风情,似盛了秋水般光亮,比起那多情公子,更胜枝头红梅傲然。

    黑雾高谈阔论,如何叭叭,自家主人只是一声不吭,就这般斜着身子,撑着房顶看风景。

    良久,不知看到什么,扬唇而笑:“可以啊,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黑雾:“???”

    屋顶少年翻身而下,衣诀似翼:“走,去看看。”

    ﹡

    “我瞧她今年本也在名单上,莫非是不甘心,随她妹妹来凑热闹!”人群哄堂大笑。

    “不知各位瞧见没?那姐姐放入了只怨魂,莫不是眼红着妹妹,蓄意报复吧!”

    “她竟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

    “好生恶毒心思,这般下来,她怕是今后再难修炼。”

    算着时间,大叔公也该来了。

    温知意伤势过重,已然晕厥,此番不死也修为尽毁,怪物欲将其吞裹入腹,身后寒光闪现,迫使它不得避开,回头见少女而来,怒目圆睁。

    温扶冬眸光一凝,飞身躲过,回身间,揭下墙壁所悬斗笠,卷若流萤飞裙,袖中飞出匕首,直透怪物身躯。

    整个过程发生极快,她夺过温知意,拎着其领子,毫无怜惜往外扔,朝对方笑:“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画面惊呼,“三小姐没死!”

    “什么,没死?我当以为她早被那怪物吃了。”

    “那怪物这般凶悍,她如何活了下来?”

    “诸位快看——”

    白纱飞扬,她发丝飞舞,唇角血意,却愈显清丽惊人,周身涡流旋绕,凌乱也不掩华彩,影若无息,手持匕首掠向怪物。

    “单凭一把匕首,她疯了吧?!”

    “她一个平术之辈,哪来这般胆子?莫非在下眼花了,这三小姐 ,还是传闻那病秧子吗!

    “狗东西。”温扶冬脚踏怪物身躯,自窗户跃出,伴随身后巨响,头也未回扔出匕首。

    “不动真格,忘了谁才是你大爷!”

    风雨皆涌,哗然房檐颤动,梁坠柱斜,怪物于飞灰飘雨行动受遏,愤怒至极,如此连三,皆中命穴,她淡淡看去,岿然立于廊末。

    臂雨而来,生死霎那,温扶冬却静站不动,只见寒刃卷风,扬起斗笠白纱,她回眸淡淡,一道赤光横空涤荡,将其击飞数尺。

    夜色悲鸣,身后似有若无传来起声笑,低沉悦耳。

    四面欲塌,沉闷夜间,这笑声却清晰万分,盖过怪物凄零惨叫,顷刻将平地力量所覆灭殆尽。

    她转头,便见那红衣少年斜坐屋顶,见她看来,一如往常般悠淡,透着些扎人的嫌弃道:“你一个平术丫头,感觉倒是敏锐。”

    昏暗瓦房飘落碎雨,谢青晏侧坐梁上,乌发缠绕落影,月色清冷,那双眼勾人心魄,似乎也莹莹泛光,嘴角梨涡浅笑着。

    温扶冬冷声质问:“你怎的还在这?”

    少年跳下房梁,步履轻盈,发尖儿便盎然跃动了下,并不回答。

    这人竟敢违抗师门律令,私自下山于他人府中乱晃,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不知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另有所谋......

    这般想着,不觉身后怪物逼近,砖木碎如雨点砸落,浓烟尘土将她吞没。

    场外静默片刻,爆发轰鸣大笑。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瞧!我便说嘛,她这等平庸之辈有何能耐,竟叫你们刮目相看?”

    “话说那红衣少年是谁?我瞧着……怎有些眼熟?”那人疑惑看向水晶,眨了眨眼,却如何回想不起。

    “有没有人觉得,此人身形……颇有些像谢师兄?”

    “谢师兄?”

    众人惊呼,齐齐倒吸凉气。

    “谢师兄……是谁啊?”有刚入门弟子道。

    “这你都不知?”那人笑道,“普天之下,谁不识得他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不可能!”有人接着喊,“谢师兄怎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你看错了!”

    “亏我还一心期待这三小姐表现,如今看来,果真不及大小姐!”那人说着,悻悻逃去杨星如水晶前。

    画面中女子仙姿玉貌,以剑斩妖兽首级,衣衫飘然,屹然立于船头。

    她眸似星月,面若菡萏,分明靡丽盈盈,其间冰冷却令人心悸,仿佛黑暗世间,破晓曙光而至。

    “不愧为大小姐!”

    “大小姐英人之姿,定叫那妖邪落荒而逃!”

    见此之景,适才力挺温扶冬之人也大失所望,叹然离去。

    谁知须臾,水晶紫幕翕忽闪烁,余下几人正抬脚,却见道黑影自烟尘滚出。

    坍塌声响如雷,弥漫硝烟,温扶冬轻咳,面无表情擦去唇珠鼻血。

    “大家快瞧啊,那三小姐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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