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分明无变化,却携铺天恶意卷涌,透着漫野戾气与杀意,温热气息交融,薄唇微微的红,眉梢间不羁,将这份艳丽点缀得完美无瑕。
温扶冬不敢想象,这张面具所掩藏的,会是怎样副面孔。
其间意味,却令人捉摸不透。
矮灌搅作“沙沙”之音,温扶冬从容不迫,道:“谢师兄这是何意?我不过庸人之辈,身患重病,有何伪装之处?”
谢青晏听出她危险语气,笑而不答:“小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温扶冬即可警觉,不动声色说:“师妹体弱多病,身无灵力,家中常受叔公欺压,既要偷这抢那,会些手脚功夫,也不足为奇?”
谢青晏道:“温家小女偷抢掳掠,会些手脚猫功夫的确不足为奇,你我既然同门连心,师兄断不会害你,何事也应当知会一声,又何必,藏着掖着?”
“我不过外门最不起眼的平术之辈,与师兄毕竟不为同师,谢师兄身居仙府高位,怎能算作同门?我知谢师兄断然不会害我,可千防万防,总得给自己留些底牌,师兄你说是吗?”
谢青晏说着,指腹自她唇边血迹轻擦而过:“师妹既在我面前交出底牌,想必十分信任我,只怕这林中深不可测,越是看着美丽的,越是恶毒。”
温扶冬始终淡笑。他语含试探,暗戳戳的恐吓,她怎会不明,既然都是老油条,自然不得任人宰割。
“师兄说的是,谢师兄这般不设防,以后万当小心。”
谢青晏无言,他不说话时,眼眸平静,疏离而带着凌厉,藏着界限感。许久,嗤笑出声:“小师妹,很能伪装啊。”
温扶冬仰头,五指紧握:“何况师兄这么多年,又藏了多少呢?”
彼此面向对方,心如明镜,却各怀鬼胎,如何看不透。
也不知何人先败阵,不约而同望向别处。
谢青晏抬起黑眸,朝她看了眼,松手时,温扶冬握住他勾回,贴近身距,笑着唤道:“师兄。”
少年并未注意,微微一愣,险些拥入怀,鸦睫轻颤:“小师妹,这是想做什么?”
“你说呢?”温扶冬淡笑,勾住他清瘦指骨,指尖游走腰身,至胸口处,不着力道,探寻他灵脉气息。
晚风卷着枝叶,他气息薄而清冷,铺落耳廓,雀鸟掠溪涧,回荡涟漪,停驻梢头。
少年仿佛知晓她狐假虎威,嘴角微扬,清澈而明亮的眼,带着温柔笑意,低头时,甚无兴味地笑:“你在怕什么?”
温扶冬动作僵硬,笑容凝结。
抬头时,他俯身而近,鼻尖相触,蜻蜓点水般,瞬间便离,仿若沙滩清风,夹杂海浪咸腥,轻拂脖颈。
他......他在干什么?
好近......
冷热气息交融,丝绸般缠来,温扶冬心绪灼烧如浪,闻见他衣怀栀子的香,末调冷冽雪松,喉头哽动,慌乱间,用力推倒对方。
谢青晏顺势仰倒,握她拽入怀,温扶冬便跌落他胸膛,鼻尖生疼。这般距离,感受他靠近呼吸,浑身酥麻得起皮。
温扶冬咬牙,硬着头皮往他灵脉探,今日倒要瞧瞧,这人是何妖魔鬼怪,方要触及,却被他勾腿反压,体位相换。
谢青晏欺身,静静凝着她。青丝织缠,融化于风,温扶冬屏息敛声,意识他指尖探往藏袖折仙,拳头紧攥,就这般纹丝不动看着他,那只手却忽停留。
良久,他眼睛弯起笑弧,细碎刘海浮动,不知在笑什么,掖紧她衣袖手未动,反而勾起交织发丝,屈指轻敲她额心,道:“好了。”
“念你初犯,师兄大人大量,你不怀好意,我也让着你。”
温扶冬头脑空白,眨眨眼,旋即便怒视而瞪,揪着他衣袍起身。
谢青晏一言不发,不动声色拿开她的手,低头瞧了眼她捏过衣袖,不紧不慢理了理。
温扶冬如释重负,忽听树丛响动,以风卷残云之速掠来。
“不好。”
她心头霎沉,握紧谢青晏手,往回跑,“来了!”
夜色愈发浓郁,昏暗笼罩,银月光辉歇散,残影呼啸而过。
“快躲进去!”她将少年往里推,随后跳入深坑。
呼呼——
怪物如疾风骤雨,奔驰而至,堵得坑缘熙攘如墙。
“是那些怪物。”温扶冬凝眉。
哪知她这般手重,谢青晏捂着仍有些痛的头,吸气道:“你可真狠心。”
“别动。”温扶冬瞪他,“待它们先走。”
他靠墙而坐,撑膝曲起只腿,瞧着万事不挂心,泰然自若的模样,俨如何事也未放眼里,着实令人火气:“你就这么确定我打不过?”
温扶冬抱膝养神。
少年枕着胳膊,懒洋洋坐直,撑住泥壁边缘,哂笑声。不容置喙的语气,微微带着调侃,也格外令人安稳:“放心吧,我可是最强的。”
“小娘子要是害怕,也可以躲到我身后来。”
温扶冬微愣,往远挪些,冷不丁道:“怕你送死。”
少年又是一笑,不知何意:“这次就相信你了。”
“在此待着,莫要乱动,惹是生非。”
她低声威胁,没了刻意伪装,实在算不得乖巧。谢青晏好笑,托腮道:“行行行,都依你。”
他后退几步,坐身后石头,手臂搭腿:“你打算怎么办?”
温扶冬却是答:“累了,不想动,再跑心脏病该犯了。”
少年挑眉,扇头托着脸。
温扶冬冷哼,瞧着他面容,便是哪哪晦气,回应他方才之言:“谢师兄心里清楚,你与我,又有何不相同呢?”
“当然不相同。”谢青晏像是听见极有意思的事,唇边微微上扬,满不在乎道,“你想与我做同类人?”
他笑着,仍是副“老子这么厉害”的模样,万分令人讨厌,“那可不行,恶名并驱这种事,我只承认我的女人。”
“你要做。”谢青晏笑得挑衅,“尚不够格。”
“哈?”温扶冬笑容崩裂,咬牙,“对。”
“你是寒南山第一。”
“你是正道魁首。”
“你是千古天才!”
说完这番话,她冷声抱胸,却见少年环抱双手,闭目养神之态,欣然接受。
温扶冬深呼吸,外头鸦雀无声,有些意外,心想莫不是走了?
“喂。”见少年没动静,她捡起树枝,戳着道,“此地不宜久留。”
少年未回应,温扶冬跃至地面,周遭悄然无声,未觉有异。
“上来吧……”话音未落,她脸色忽变,躲避突袭。
怪物落地起身,垂涎齿间,如视味美珍肴。
高处惊鸟振翅,如枯枝碎响,随之哗声而至,奔驰若疾风,黑影八方围绕。
温扶冬心知入彀,再回头,四面楚歌。掌心抵刃,缓慢后退。
风声怒号,无声对峙,狼群寸步逼近,她率先破局,腾身而跃,直取恶狼首级,又将尸体后踢,阻挡来势。
群势乍起,她刀刃破风,青衣风发,连捅数狼,溅得鲜血满身。狼群见其难应付,迎月高嗥,便重振士气,攻守变换有序。
温扶冬反应不及,吞没其间,遭来者撞飞数尺,落空深坑,陡然生凉。
倒霉的!
恰是此时,寒风忽而吹过,拂动铃声作响,迎后红扇抵腰,将她稳稳托住。
温扶冬呼吸凝滞,预想坠落并未来临。
“蠢不蠢?”
她悬空于阱,睁眼回头,身后少年立于月荫,马尾随风扬起,拎着她后领,松手丢至前。
墨发猎猎飞扬,卷起灿艳弧度,意气十足,“狼这种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
温扶冬伏地咳嗽:“是……师兄?”
谢青晏闻言低头,眯着漂亮的眼,左右瞧了瞧她,忽地笑了:“师妹好眼光。”
温扶冬痛心道:“我都快死了,师兄怎的才来?”
“......”谢青晏看向她无言。眼前之人步调漫漫,携银铃轻响,仅是走近,荡然生出压势逼人,怪物如有所感,成群后退。
直觉告诉它们,此人极具危险。
他蹲身,掌心握怪物天灵,绯红眼眸折射骇人光芒,逆着月色回头。少年发梢银俏镀辉,嘴角勾着,嗤道:“出事男人先扛着,小姑娘躲边儿去。”
蓦然嘭声,狼怪脑袋血花四溅,绽放鲜红罗昙。
温扶冬得以歇息,掏着药瓶,动作却止。
她抬眸看向前方之人。
少年双手搭膝,鲜血颚角滴落,微微偏头,捏着头颅,转动把玩。
他姿势散漫,不拘小节惯了,唇角永远上扬,冷脸时压迫感却扑面而来,戏耍般挑逗卑躬怪物。那双眼眸冰凉透骨,面对敌人时笑容的疯狂,终生无法追逐的天资,长着那么双含情眼,分明风情肆意,却薄情而残忍,疏远又带着凌厉,是个天生的浪漫情种。
狼群忌惮会聚,喉咙漫低吼,不知进退。
温扶冬烦极,忍痛往前,与少年并肩而立,迎妖月望他脸庞,握紧匕首。
群狼如飞旋之箭,霎时吞涌,寒刃携血色盛放,杀穿血溅三尺之路,谢青晏面腮沾血,折扇啪嗒合于掌,擦去唇角猩痕。
她紧随其后,手起刀落,与他后背抵靠,面向包围。
滚烫碧血动人,月色青衫浸染,温扶冬额角冷汗,将谢青晏拉近,眼前重影,有些不稳靠身。
“师兄……”
见她呼吸急促,咳嗽得厉害,少年松手,跨至身前。
他站于深夜,黑眸愈发晦涩。
温扶冬甚有些看得不清,那双眼里暗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且不论对方是否无意,她全然感知,自深夜造访,再至这诡秘深林,谢青晏皆在试探,可她灵力尚弱,话里藏刀听得出,万全防范却难,与他同行有如与虎谋皮,悬于浮空丝线。每遇敌人,哪怕心有提防,唯有拼尽全力活命。
便也是说,对方算准她明知陷阱,却不得不跳,且看得津津乐道。
她早知此人心思焉坏,却也讶然他这般耐心,谁要再说他不学无术金贵的,她与谁急。心里窝火,却见少年嘴角勾着抹笑,将她拎至身后,抬手拭去血迹。
风流轻拂,竹林沙响。
狼群喉间呜咽,奔逃入林,无数想法涌心,终化为一字。
跑!
满月高呼,血色如浪翻涌,穿打林叶雨声,隐约可闻低沉哀吟。再睁眼,只余尸横遍野。
其间发生太快,温扶冬甚未看清,直觉赤光忽闪。
谢青晏拎起狼怪脖颈,猛然扣地,裂数道缝隙,他漫不经心问:“出口在哪?”
灰狼低呜挣扎。
血液渗透泥壤,溅过他脸颊,少年蹲身,握着它的头,五指收紧,再次狠狠扣地。伴随破碎之声,深陷三尺,那双血眸睥睨,暗藏杀意,透出不耐与疯劲,轻“啧”:“出口在哪?”
狼怪蜷缩成团,哀嚎欲言:“呜……呜呜呜。”
谢青晏松手起身,回头看来,慢悠悠道:“看够了吗?”
温扶冬仰望天空:“……”
这人没有印术?
怎么会这样。她有些意外,微微蹙眉,心想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半回身,脚踩头盖骨,连带空间踩碎为末,侧眸瞥来眼:“再不走,自己留在这里守尸。”
温扶冬未动,宽大衣裳落在头顶,擦去她脸颊血迹,视线便暗淡无光,独余红色衣角。那人将衣裳往下压了压,轻拍两下:
“走吧,回家。”
眼前失去景象,萦绕少年独特气息,只觉周遭轰然震动,传来粉碎之音,便将那衣裳拾着,看向他可称妖艳脸庞,蹒跚起步。
“师兄,我心脏疼。”
“......”
瞧她可怜样儿,谢青晏只觉好笑,看来眼,指节轻抬,落在她脑袋,轻敲:“下次记得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