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

    廊下的风带着水汽,相思望着远处被青苔染绿的石阶,觉得指尖有些发凉。周栩生生正跟张伯交代着什么,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说话时语调都带着庭院里特有的从容,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安稳,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润,像块被岁月打磨得恰到好处的白玉。

    .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腹还留着颜料的淡痕,虎口有常年握画?笔磨出的薄茧。她想起那些在深夜里翻涌的躁郁,想起画纸上失控的浓烈色彩,想起自己总是迟来的清晨和混乱的作息。怎么配得上眼前这块剔透温润的玉?

    他该配的,是像这庭院一样的人吧?知书达理,沉静温婉,能懂他案头的古谱,能赏他院里的花开,能在每个清晨与他一同看雨打芭蕉,而不是像她这样,带着一身潦草,闯进他规整的日子里。

    周栩生转过身时,正见她望着池水出神,眉头微微蹙着,像有什么心事缠在眉间。“怎么了?”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本书,“累了?”

    相思摇摇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递过来想扶她的手。“没什么,”她声音有点轻,让她觉得,自己片偶然飘进来的落叶,终究是要被清扫出去的。

    她不敢再看他眼底的光亮,怕自己会忍不住沉溺。这份美好太精致,太易碎,她怕握不住,也许不该握。应该从一开始就该保持距离,不该贪恋他的粥香,不该依赖他的陪伴,但她是真的贪恋了,这样的日子真希望可以长久些。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她抬起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我下午想再把字练练。”

    周栩生看着她忽然紧绷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好,走之前去取点东西。”

    他转身往书房走时,相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庭院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周栩生走进书房时,木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极了老宅深处终年不化的阴翳。他指尖抚过书架上泛黄的古籍,那些工整的蝇头小楷在他眼里扭曲成狰狞的纹路,谁也不知道,这块在外人看来温润剔透的白玉,内里早已爬满了腐朽的裂痕。

    小时候被锁在这间书房抄谱的日子突然涌上来:戒尺落在掌心的灼痛,父亲冷硬的“不成器”三个字,还有母亲隔着窗棂递进来的糕点,总带着挥不去的药味。那些被规训的日夜,把他的性子磨成了两面:对外是庭院里的清风朗月,对内却是不见底的偏执深渊。

    他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没有古谱,只有一把磨得发亮的银质小刻刀,刀刃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自残留下的疤痕藏在袖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小臂,那是他对抗骨子里阴郁的方式。

    窗外传来相思的笑声,大概是张伯在跟她讲荷塘的趣事。那笑声清亮得像碎冰撞玉,让他胸腔里的阴郁瞬间沸腾起来,她太美好了,像偶然跌进老宅的阳光,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洒脱与鲜活。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被这院子困住?

    可他放不了手。从她第一次在他院里喝粥,从她捏着毛笔歪歪扭扭写字,从她画他泡茶时眼里的光……他就知道,自己栽了。这株偶然闯进来的野草,必须在他的庭院里扎根,哪怕要用最阴狠的方式,都要把它留下。

    他将小刀藏回袖中,转身时眼底的疯狂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惯常的笑容。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的戏文,说最厉害的猎手从不用蛮力,只需要设好陷阱,再铺些诱饵,就能让猎物心甘情愿踏进来。

    相思正蹲在廊下逗池里的锦鲤,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走过去,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在看什么?”

    她回头冲他笑:“这鱼真肥,是不是你家老宅的水土特别好?”

    “或许是吧吧,”他蹲在她身边,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这里的一切,都认主人的。你要是常来,它们也会跟你亲。”

    他看着她浑然不觉的笑脸,心里那只名为“偏执”的野兽正缓缓收起利爪。不急,他有的是耐心。这院子里的巧思能困住时光,自然也能织一张温柔的网,让她一步步走进来,直到再也离不开。

    脚刚沾到青石板,相思就被巷口那抹亮得刺眼的红拽住了视线。阿程斜倚在斑驳的墙根下,工装裤膝盖处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雪白,手里那束红玫瑰开得张牙舞爪,花瓣边缘卷着点焦枯,倒像他画里那被火烧过的痕迹。

    此刻他手里攥着束红玫瑰,花瓣被捏得有些发皱,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头蓄势待发的小兽:“总算等到你。”

    相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把玫瑰往她怀里塞,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劲:“我懂你,我们是一类人,跟那些装模作样的家伙不一样。所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周栩生刚从后备箱拿出糕点盒,闻言脚步顿了顿,没上前,只站在车边看着。

    相思后退一步,避开那束扎眼的红玫瑰,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阿程,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阿程急了,声音拔高,“你的画,让我看出,你跟我一样恨这个假惺惺的世界!”

    “我画血腥,不是因为恨。”苏晚低头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墨渍,那是练字时蹭到的,“我是在找出口发泄。”

    她抬眼,目光清亮地撞进阿程眼底:“我要的同类,是能看懂我画里藏着的光,不是只盯着那些血。是相互吸引着一起往黑暗里坠,同时,我们可以互相支撑的,还有我不喜欢红玫瑰。”

    阿程手里的玫瑰“啪”地掉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像摔碎的执念。他死死盯着相思,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最后只剩下不甘的冷笑:但你不可否认的是,你跟我一样,骨子里都是烂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梗着股狠劲,差点撞到巷口的石墩子。

    相思看着地上的红玫瑰,忽然弯腰捡起一片没被踩脏的花瓣,指尖捏着那点艳色,转头对陈砚生说:“走吧。”

    他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花瓣,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像在处理一片寻常落叶:“豆沙卷还热着。”

    两人并肩往院里走时,苏晚忽然轻声说:“他不懂,疯狂是会死人的。”

    院里石桌上的青瓷茶具已经摆好,菊花茶重新续了沸水,白菊在水里舒展成温柔的模样。苏晚刚坐下,就见陈砚生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

    “你喜欢什么花?”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院角那桂花树上。

    相思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刚才不是说不喜欢红玫瑰吗?”他补充道,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天气,“那总有偏爱的吧。”

    她想了想,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芍药。各色的都喜欢,尤其是那种重瓣的,开起来轰轰烈烈的,却又透着点乐娇憨。”

    “芍药啊。”周栩生生点点头,眉头微蹙,“秋天好像确实没芍药了,本想找机会送你一束。”

    相思笑了笑:“没关系,花开花落都有时节,强求没意思。”

    “也不一定。”他抬眼,眼底带着点认真,“国外有培育的品种,我回头问问相熟的花商。他们做进出口的,能弄到的。”

    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窗外的竹影落在他侧脸,把那份温柔衬得愈发清晰。他不像阿程那样用热烈的玫瑰砸过来,只是记着,像在心里默默存了个念想。

    “不用特意麻烦的。”她低下头,喝了口茶,掩饰住心头的微澜,“其实看院子里这些就挺好,清清爽爽的。”

    “嗯。”他应了声,没再坚持,只拿起块豆沙卷递给她,“老宅那边做的,尝尝。”

    石桌上的安神香正燃着,一缕青烟慢悠悠地往上飘,混着菊花茶的清苦。相思捏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说起来,第一次见你时,闻到你身上有香水味,后来就再没闻到过了。”

    周栩生正往香篆里添新的香粉,闻言动作停了停,指尖沾着点浅褐色的粉末:“嗯,以前常用香水。”他把香粉压实,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后来闻到你身上的冬意,很好闻,就换成熏香了。”

    相思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聊到的冬意。

    “香水太张扬了,”他捻起根火柴,“啪”地划亮,火苗舔上香篆的边缘,“熏香不一样,慢慢渗在空气里,像院子里的草木,让人踏实。”

    香粉渐渐燃起来,秋烬的淡香漫开来,比刚才的安神香更添了几分清润。苏晚看着他低头摆弄香具的样子,忽然觉得熏香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像,不浓烈,不刺眼,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侵入。

    风从竹丛里穿过来,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这满院的香。苏晚低头喝了口茶,忽然觉得,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那股香水味,还是现在这混着草木气的熏香,更让人觉得亲近。

    香篆燃到一半,青烟在两人之间缓缓游移。陈砚生忽然目光往下,落在相思搭在石凳上的脚踝,白色的长裙,露出一小截皮肤,菟丝花的纹身正攀在骨头上,细弱的藤蔓缠着几点淡白色的小花,像真的从皮肉里长出来的。

    “这里的纹身,”他声音很轻,“是什么时候纹的?”

    相思下意识把脚往里收了收,随即又放松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边:“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了?”

    “嗯,”他点头,目光很专注,“那天你穿了双露脚踝的高跟鞋,藤蔓刚好绕在脚踝骨上,像在往上爬。”

    她笑了笑,视线飘向脚踝上那抹纹身。“四年前纹的,”她说,“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棵没根的草,就想让点什么东西‘攀附’在身上,好像这样就能踏实点。”

    “菟丝花是寄生物。”陈砚生忽然说。

    “是啊,”相思低头看着那纹身,藤蔓的纹路被她摩挲得有些模糊,“可它开的花挺好看的,小小的,不惹眼,却能缠得很牢。”

    他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往香篆里填了些月桂香粉。火苗舔上来时,他忽然道:“我书房里有本《群芳谱》,里面说菟丝花也叫‘缠龙子’,看似柔弱,却能顺着草木攀到顶。”

    相思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映着月光的水,没什么波澜,却让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纹身时的心情,那时只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怕抓得太紧,如今这纹身还在,心里的慌却好像淡了许多。

    “缠得再牢,”她轻声说,“也得有能让它攀的东西才行。”

    周栩生手里的香匙顿了顿,随即继续把香粉抹匀,声音混在香灰簌簌的声响里:“院子里的竹架够结实,想攀多久都可以。”

    香灰簌簌落在青瓷盘里,陈砚生看着苏晚脚踝上的菟丝花,忽然在心里生出个念头。

    或许,他也可以纹点什么。

    不用太张扬,就纹在手腕内侧吧,那里皮肤薄,像宣纸,适合描几笔细弱的竹。竹节要短,竹叶要疏,留着空隙,刚好能让她的菟丝藤蔓过来,缠着竹节打个结。

    这样,她的花就有了可攀的枝,他的竹也有了相缠的伴。

    他低头添了点香粉,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偏执。这事急不得,得等她心甘情愿让藤蔓再长长些,等她觉得,缠上这截竹,是安稳,不是束缚。

    相思正盯着香篆上的火点发呆,没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颤,那是藏了太久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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