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恩……”
“你知道祝恩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小恩呐，最重要的，不是谁来爱你，而是全身心的爱自己。”
祝恩耳畔产生的幻音飘飘荡荡，时远时近，她整个人就像飘在空中，无依无靠。
“祝恩，你这一年学了什么？！”
“你是不是成心让我去丢脸的？”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看重一点？”
偶尔有鸣笛的声响，伴随“嘭嘭”巨响。
脑袋如同海绵被灌入大海，被男女掺杂的言语声和鸣笛声包裹起来，感到膨胀又窒息。
后来，世界越来越安静，只有侯奇的脸变得清晰，他站在高中教室门口，担忧地站在原地。
“你……遇到什么事了？”
嗓音缓慢柔和，像是镇定剂一般，让她纷乱的思绪变得平静下来。
祝恩低头，自己坐在高中教室的角落里，淡然地看着自己的书桌，仔细回想。
十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故事开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这一段笨拙又别扭地成长经历，却伴随着比常人不一样地疼痛。
祝恩是家里的小女儿，也是父母两家最宠爱的孩子，因为她是这辈最小的一个孩子，样貌也是最乖巧的。
她从小到大带着这份自信与骄傲长大，尽管父母有时候强势，给予她无限的期望。但祝恩听话地接受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受到父母的表扬，成为所有长辈最受期待的孩子，成为焦点。
尽管她没有学习天赋，只能没日没夜地努力，祝恩还是做到了，她几近病态地享受这一切压迫带来的胜利。
初三名列前茅，进了全省市顶尖的高中和班级。
转变点在就在那年夏末，她的亲侄女莫思月出生了。
一切都变了，曾经供给她自信与爱意的镜面被这个刚出生的小孩毫不费劲地夺走，全家人把所有的目光转移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尽管莫思月什么都没做，但她光是看到所有人围着这个孩子就可以产生一种出于本能的嫉妒。
在医院里，祝恩第一眼看到孩子的瞬间，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语在那一刻说出。
“真难看。”
嫂子在听到的时候愣住了，而妈妈第一个站出来训斥了她，“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出生的时候也是长这样，怎么能这样说，不想看就赶紧回家去上课吧。”
话音刚落，祝恩本来是对自己失言感到愧疚的情绪立马被难以压制的生气和嫉妒替代。
后来等她步入高中的时候，祝恩感觉自己明显不适应学校的学习速度，周围的同学都比她聪明太多，老师讲的题、不讲的题都能够理解。
她开始得不到任何老师的鼓励，成为了努力赶超别人的后者，没有老师注意到她。
祝恩越来越着急，越来越不安。
她太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一下子不会走路。
有时甚至分不清“我是谁”——是那个在襁褓外被众星捧月的小女儿，还是教室里永远做不出附加题的普通学生？
学校第一个月放假后，她想去告诉爸爸妈妈学校的事情，但他们都去哥哥家照顾莫思月了，整个假期都没有回来，只给她留下来一些吃饭的钱和几条看似关心的语音。
这些东西在她看来，极其敷衍。
祝恩明显感受到自己好像被世界都遗忘了。
“祝恩，小组学习，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某节晚自习，班上的女生第一次主动找她谈话，从那一次突破口开始，她和班上的同学都能够很好相处起来了。
她同桌顾妍在晚自习的课间，她悄悄地向祝恩解释，“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但是话很少，我们以为你不愿意理我们。”
周围的同学纷纷凑过来点头，祝恩才知道原来是自己长期把自己封闭在赶追别人的意识里，忘记了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善意。
小组讨论结束后，顾妍戳了戳祝恩，总会找到一些新的话题和她聊天。
“你还有亲哥哥?”
“对，大我9岁。”
“哇，你真幸福！”顾妍眼神中满是羡慕，“我一直都想要一个亲哥。”
而这件事，顾妍转头告诉了别人。
祝恩勉强地扯出了个笑容，依旧迎合着她的话。
事实是，因为年龄差异大，她很少和自己的哥哥有共同话题，连在家也是像陌生人一样招呼都不会怎么打。
或许只有过年、结婚、以及父母不在家，她的哥哥才会想起自己兄长的身份，会给她额外的红包，其余的记忆就没有了。
“……你怎么啦？小恩。”
“嗯?”祝恩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没有听清顾妍的问话，“不好意思，可能没睡好，小妍，你刚刚问我什么？”
顾妍撅嘴，虽然不满，还是抬手捂着她的额头，嘴里嘀咕着，“幸好没发烧。”
“我是问你，暑假你准备去哪玩？”
祝恩想起父母告诉她，暑假他们一家一起去附近的几个省份玩两个星期再回来。
刚满一岁的莫思月必须一起，跟她们多出去走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欣喜的心情被一锤打压在了深渊里。
“那太好了吧！全家一起去，那到时候可别忘了我。”顾妍特意嘱咐，“到了海边给我打视频电话，我也要和你一起看！”
祝恩佯装开心，一口答应，“好呀！到时候你想吃什么给我说。”
后来的同学纷纷起哄，“小恩，听者有份啊！”
祝恩笑盈盈地一一应下了，目光落在最后排的男生，他也突然抬头看向话题中心的她。
恍惚间，祝恩有些失神。
那个位置好眼熟，那时候坐的是谁来着？
直到收回目光，她也没想起。
临近暑假最后一天的值日打扫，她们班上留下了两男两女。
顾妍在扫地的时候一直抱怨，“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几个垫底啊啊啊——”
“好累啊——”
祝恩苦着脸附和，“我想吃冰淇淋了。”
顾妍整个人跟丧尸一样颓废，“我想跑路了。”
“还有两个人一起呢。”
她们要是跑了，那两个人下学期不得瞪死她们。
“对昂，那两个人呢？”
祝恩摇头，猜测道：“可能倒垃圾去了吧。”
“他们倒哪门子垃圾，垃圾还在你脚下呢。”
说着，祝恩顺着顾妍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堆垃圾还没进垃圾桶，静静躺在她们脚下。
“……”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准备跑路。
没想到一转身，教室门口那两个男生就一前一后进来了。
顾妍叉腰，“你们去干嘛了！”
率先进入教室的男生赔笑地解释，“大姐消消气，我们去楼下拿冰糕了。”
“谁是你大姐，我才满十六！”
顾妍语气是凶狠狠的，但该吃的还是不放过，自觉伸手。
祝恩有些雀跃，因为刚刚心底特别想吃冰淇淋，但一想到还要打扫那么久的卫生，外面又正是夏季最热的时节，瞬间就不想去买了。
她问着：“谁买的？”
前面的男生霸气往后指了指，耀武扬威的样子特别嚣张。
“当然是我们猴哥！”
顾妍抢过冰糕，“整得跟花果山聚会一样。”
祝恩目光一滞，落在了后面男生的身上，模糊的面庞变得清晰起来。
她才想起来，那次送她们吃冰糕的人原来是侯奇。
两个男生没有提前跑路，反而后期一直在帮助她们。值日的卫生也很快就干完了。
……
“祝恩，你这一年学了什么？”
祝恩背着双手，手指间用力掰扯指尖，头也深深低向地面，默数着地面的地毯花纹到底有多少个圆圈，耳畔是母亲对她失望的叹息。
第六次叹息了。
她的肩膀沉得更加厉害。
“你知不知道我去听家长会的时候，你们数学老师说你是班上唯一一个错了两道基础选择题的！”
母亲手握成拳，重重地敲砸书桌，一字一句重复，“唯一一个！”
“这种题你怎么能丢分？你学的什么？！”
“平时考得勉勉强强就算了，期末给我考个倒数第十！你是不是成心让我去丢脸！”
祝恩稳稳地站在原地，想用沉默对抗母亲的愤怒。
显然她的妈妈希望她给一个正当的解释，“抬起头！回答我！”
祝恩委屈向下撇嘴，牙齿咬住嘴唇，眼睛不自觉地到处乱动，很快就装满了湿润的眼泪，背在身后的手指越来越慌忙。
她哽咽喊了句，“妈妈。”
你……是不是不爱我？
刚步入高中的她，就像是一座被精心搭建却根基不稳的高塔，当自己的“最被宠爱的小女儿”这一身份被突然抽空后，高塔开始整座坍塌。
当她意识到自己父母的爱是需要自己花代价去得到，她就格外厌恶以往教科书上告诉她“父母的爱是无私的、无条件的”。
那一天她默默吃完了饭，饭桌上所有大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莫思月身上。
她会说话了，会自己用勺子了。
尽管还不熟练，只要能够吃到菜，周围的大人都是一片热烈的鼓励和掌声。
哥哥有嫂子，妈妈有爸爸，莫思月有所有人。
祝恩感觉自己被这个家排除在外。
她还记得自己刚考上市立中学的那一刻，爸爸激动地告诉她。
“高中是关键的三年，小恩，继续加油！”
为什么处于那么关键的时刻，却没有人关心她？
上楼回书房学习之前，祝恩看了眼充满爱意家庭的中心。
相比之下，她只是被空心爱意浇灌出来的机器，一开始就运行着错误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