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毒辣辣的。
二人躲在高墙的阴影下,耳中捕捉外头飘来的声音。
今日,大纪氏邀谢鸿入寺礼佛。
隔着高墙,隐隐传来车马辚辚的声响,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时机已至。
“走。”周径山低声道。
周径山早已摸清府内家丁常出没的路线,他在前引路,利用沿途的花木阴影遮掩身影,向书房靠近。
谢鸿的书房外有护卫看守,他们平日就会在午后偷懒打盹,如今主人不在,更是玩忽职守。
院门外并无守卫,可周径山并未直冲。
他带着杨祯雪紧贴着墙面移动,在拐角处停下,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四面除了虫鸣声之外,再无其他异响,才示意她走动。
书房的门紧闭着,二人走近门扉。
谢鸿警觉,在门扉上落了锁。
周径山探出手,将锁掂在掌心,锁身沉重,斜眼看去孔窍幽深。
“是三簧锁。”他下了定论。
杨祯雪却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针。
“你会开锁?”周径山有些意外,问她。
她不答,两指捏住针尾,探入锁孔,细针在锁内游走,受到重重簧片阻滞。她屏息凝神,手腕轻旋,细针压住簧片。
“咔哒”声响起,锁扣已解。
她将细针收起,才去答他所问:“我幼时喜欢鼓捣些机关。”
周径山轻轻点头,推开房门,抓起杨祯雪的手腕,将她拉入房内,他的脚也一并伸起,向后一勾,房门重新合拢。
书房内,扑面而来的是书卷散发出的油墨与纸张混合的气味。
周径山直奔雪景图而去,此画装裱算不得精致,画作笔法也普通,整幅画都没有特别之处,端详了好一阵后,他还是没有头绪。
他叹了口气,在画卷四周胡乱摸索按压。他的手指沿着画框边缘细细探摸,忽然在边角处触到松动。
周径山用手一抠,再轻轻一拨,松动的木片便无声地弹开,可画卷周遭没有丝毫变化,房中亦没有暗室显露。
他环视一圈,瞥见书案处露出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躺着一个小圆环。
他伸指勾住圆环,微微用力一扯。
有一道微弱的沉闷声响传来,却不见有墙砖滑动。
“在你脚下。”杨祯雪出声提醒。
周径山低头一看,脚下果真有一块地砖向内凹陷,露中一个小洞。
洞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蓝布面册子。
他伸手探入,将它取出翻开。
“哗啦”几声响,册子翻页,它的纸页泛黄,看样子已用了许久。他凝神细看,眉头紧锁,黑色的墨迹上并不是预想中的银钱数目与官员名讳。
他又往后翻动了几页,还是一无所获。
周径山随手将册子向案上一搁,叹道:“我再找找。”
杨祯雪拾起册子,迅速翻动,却只看到一行行薪俸支取的记录。
毫无价值。
杨祯雪略感失望。
难道大纪氏的消息有误?
或是谢鸿狡兔三窟?
她不死心,又摸了摸纸页,纹理粗糙,是市面上常见的竹纸。
杨祯雪的手触及册子封底,她身形一顿。
包裹册子纸页的蓝布,边缘处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同。
她用玉甲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底边缘刮过,刺入蓝布与纸页之间,试探着划开一道缝隙。蓝布被揭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泛黄的折叠宣纸。
“你别找了,快过来。”杨祯雪朝他喊唤。
她将宣纸摊开,墨色褪淡的字迹显现。
“贞元十七年九月廿三,白银五百两,付京城吏部王侍郎。”
“贞元十七年十月十一,白银一千两,付京城鸿胪寺崔少卿。”
宣纸上几乎是钱款外流的记录,纸上数额不少,流向清晰,受贿者官职有高有低。
杨祯雪强压住翻涌的心绪,眼眸向下扫视。
“贞元二十五年腊月十七,黄金五千两,付京城……”
该行字墨迹清晰,却戛然而止于最关键处。
她向凹陷的地砖处扫去一眼,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纸片散落,更不必说与宣纸最下方的缺口吻合。
杨祯雪心中几番深沉。
黄金五千两,这笔数额巨大,可最终流向何处却不得而知。
倘若真是梅氏,这一大笔钱足以暗中培养一支精良的军队。
来不及多加思索,门外廊下响起了脚步声,正迫近书房。
杨祯雪将宣纸紧攥在手中,周径山也飞速将满屋狼藉收拾干净。
就在这时,门外又没了声响。
她静候片刻,小心挪步至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瞧,外间杳无人影。
她松了一口气,将宣纸叠起塞入怀中。
“我们去梅府。”身后传来一道声响。
杨祯雪也有此意,她点点头,轻轻拉开房门,提裾而出。
-
车轮碾过石板路,在一处高大的府邸前停下。
周径山先一步下车,转身朝杨祯雪伸出手。她扶着他的手臂踏下车辕,脚一落定,抬眼便是梅府。
眼前大门紧闭,也没有门仆看守。数级台阶被风卷来的树叶占据,一片荒芜,俨然已人去楼空,哪里还有半分车马喧阗的影子?
梅府斜对面,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蹲在墙根歇脚。
杨祯雪朝周径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二人大步迈去,身影挡在货郎面前。
“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个事。”她端起和善的笑:“对面梅府,何时搬走的?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梅家?”货郎眼睛一转,心里打起小算盘,道:“这样吧,你们买我一个物件,我就告诉……”
话未说完,货郎只觉脖颈一凉。他低头一瞥,一柄剑正对准他的脖颈,教他吓得不轻。
货郎慌乱地后退几步,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说,我说。”
“梅家何时搬走的,我也不清楚。”货郎飞快地瞥了一眼梅府紧闭的大门,回忆道:“好像是前几日,我还瞧见梅夫人带着小公子,在巷口那家糖铺买糖人呢。”
“前几日?”周径山眉梢一挑,将剑前移:“那搬得可真是仓促,他们搬去了何处?”
“这我真不知道。”货郎的头拼命摇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哪能知道贵人老爷家的事。”
杨祯雪轻碰了碰周径山的胳膊,他这才将剑从他脖颈移开,插回剑鞘。
货郎手忙脚乱地挑起担子,也不顾东西南北,逃也似的贴着墙根溜走了。
杨祯雪不去理会货郎逃窜的身影,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她的手触及门板,正准备发力推开,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臂膀。
周径山的身体紧贴着她后背,他低声说了句:“巷口拐角处有人,里面估计有诈,别进。”
杨祯雪的心一沉,顺着周径山所述方向扭头看去。
巷子拐角处有一道人影静立,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可她却感觉到一道目光紧锁在他们身上。
眸光交汇之际,那道人影动了。
他抬手,只听“咻”的一声,远处传来脚踏声,他人也消失不见。
府门向外顶开,周径山眼疾手快,手上发力,将她拽向一旁,她顺势躲在石狮子那处。
有几个彪悍的壮汉冲出,他们手中拿着大刀,向前挥去。
周径山腰间长剑贯出,架住了大刀。大刀沉重,震得他脚下石板略有碎裂,他靴子下陷,身子不动。
另外几道身影向他围剿,却不向杨祯雪袭来,她不免觉得奇怪。
莫非背后之人与她颇有渊源,不敢妄动。
此次出行二人并未携带随从,眼下局势她也不敢轻易暴露南烛,再者,她与周径山的交情,还没有到可以为他惹敌窥尽底里的地步。
听着周遭的兵刃撞击声,她担忧地递去一眼。
周径山深陷重围,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用剑锋划开面前敌人的皮肉,又挥剑磕开刺向肋下的刀刃。
“左后方!”杨祯雪喊道。
闻言,他矮身旋步,利刃擦过发梢,磕在墙面。他手中剑斜撩而上,眼前人胸前的衣料连同皮肉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溅在门柱上,洒在石阶间。
他喘息着,额角渗出的汗水混着溅上的鲜血,缓缓流下。
脚步声迫近,巷口冲过来数人,其中一人手中长刀高高扬起,对准周径山后背。
周径山被前方的人缠住,几乎无法回身。杨祯雪心一惊,前有狼后有虎,绝杀危局。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还不能死。
她正欲唤出南烛,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急切的声音适时响起:“快来这边!”
杨祯雪寻声望去,墙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乞丐。
他浑身裹着层层叠叠的破烂布条,枯瘦的手上举起一枚令牌,正拼命地朝着他们挥舞。
杨祯雪认得,那令牌是大纪氏的。
“走!”周径山也注意到了,他大喝一声,抓住杨祯雪的胳膊,扑向老乞丐那头。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周径山边挥舞刀剑,边一脚踹在正欲扑上的人的小腹,将其蹬得踉跄后退,连带着撞倒了后面两人。
他们跟着老乞丐来到一个狭窄的狗洞前,老乞丐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身后咆哮声阵阵,但已经没有退路了,杨祯雪一咬牙,紧跟着前面蠕动的身影。
周径山爬在最后方,用身体挡住了后面的危险。
“铛!”
是长刀劈砍在洞口砖石上的声音。
紧接着,杨祯雪听到周径山的闷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