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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飞机在平流层趋于平稳,如同一只银色的大鸟,航行在无垠的云海之上。

    机舱内光线调得昏暗,大多数旅客都已闭目养神,唯有零星几盏阅读灯还亮着,像是夜海里的孤舟。

    何潆靠窗坐着,视线落在舷窗外。

    下方是翻滚铺展的云层,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白,如同一片凝固的雪原,望不到边际。

    这景象本该壮阔,此刻落入她眼中,却只感到一种无依无靠的渺茫。

    她和何怀素之间,隔着一个无人乘坐的中间座位,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动那个扶手,任由它空着。

    何怀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但何潆知道他没睡。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自从那日在客栈发现照片的秘密后,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与克制,便如同薄膜般笼罩在他们之间。

    往日里自然而然的亲近,如今都化作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回避。

    空乘送来饮料,何潆要了一杯温水,何怀素则只要了黑咖啡。

    “晚上喝咖啡,会影响睡眠。”何潆接过水杯时,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这话语里的关切太过自然,仿佛他们还是从前的关系。

    何怀素睁开眼,侧头看她,眼底有些微红血丝。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笑,“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反正也睡不着。”

    简单的对话后,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那杯黑咖啡被他小口啜饮着,浓郁的苦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何潆重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试图让那一点凉意驱散心头的纷乱。

    她想起曾奶奶日记里那句“不论你是生是死,你永远在我心里”,字里行间是何等炽热与坚定。

    而如今,她和何怀素之间,却横亘着可能无法逾越的血缘与伦常,这命运的捉弄,荒诞得让人想哭。

    她感觉到何怀素动了一下,似乎想伸手过来,但那动作终究在半途停滞,最后只是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薄毯。

    这个克制的、未完成的动作,比一个真实的拥抱更让何潆心酸。

    她闭上眼,假装睡去,睫毛却忍不住轻轻颤动。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沉重而复杂,带着同样的忐忑与挣扎。

    飞机微微颠簸了一下,提示遭遇气流的广播响起。

    在那轻微的失重感中,何潆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感觉到何怀素的手覆盖了上来,温暖而有力,但仅仅停留了两秒,便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

    何潆装作没注意到,只是将脸更深地转向舷窗。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紧绷的侧影,以及她自己泛红的眼眶。

    飞机滑行时的轰鸣逐渐减弱,舱门开启,一股清冷的夜风涌入。

    凌晨的机场灯火通明,却掩不住深处的寂静。

    何潆跟在何怀素身后,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连日的奔波与心事让她眉眼间带着倦意,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姿态。

    接机口,一位身着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身形挺拔,目光锐利却又不失温和,见到何怀素,脸上立刻绽开真切的笑容。

    “少爷。”他迎上前,自然地接过何怀素手中的行李,目光随即落到何潆身上,带着善意的打量。

    何怀素侧身,为何潆介绍:“潆潆,这是王伯,跟随我爷爷几十年,是看着我从蹒跚学步长到现在的长辈。”

    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尊敬。

    何潆立刻微微躬身,唇角扬起一抹温婉的弧度,声音清晰而柔和:“王伯,您好。这么晚还麻烦您来接机,辛苦了。”

    王伯的目光在何潆脸上停留片刻,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笑声爽朗,瞬间驱散了几分深夜的寒意:“嗳,何小姐太客气了!不辛苦,不辛苦。倒是你,一路从云南飞过来,累了吧?”

    他的话语自然而亲切,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他们往停车场走,同时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迁就着穿着带跟鞋子、步履稍慢的何潆。

    去往何家老宅的路上,王伯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克制的氛围。何怀素虽沉默,但身体姿态却下意识地偏向何潆那边;何潆偶尔望向窗外的侧脸,带着一丝忧虑,却依旧沉静。

    他在心中暗自赞许。他侍奉何家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这位何潆小姐,容貌清丽,眉宇间有一股书卷气,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沉静娴雅,眼神干净透亮,没有时下一些女孩的浮躁与算计。

    尤其是她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莫名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老先生珍藏的那些老照片里,那位名叫“素心”的女子。

    这一次何怀素回来,还带了个女孩子回来,这事他并没有与何老爷子明说,但他提前跟王伯通了气。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架上,窗外是流淌的都市霓虹。

    王伯温和地打破沉默:“何小姐,老先生要是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句话意味深长,让后座的两人都微微一动。

    何潆抬起头,看向前方后视镜里王伯那双含笑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那份因前路未知而生的忐忑,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她轻声回应:“希望能不打扰到爷爷休息才好。”

    车子驶入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区,最终在一座爬满常春藤的灰砖别墅前停下。

    别墅带着老上海的风韵,在周遭的摩登楼宇中,像一位静默的旧时绅士。

    王伯引着他们穿过精心打理过的小花园,鹅卵石小径两侧,晚香玉在夜色里吐露着幽芳,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庭院中央,绿色的扇子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何潆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客厅里灯火通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宽大的藤椅里,正望着壁炉上方悬挂的一幅水墨银杏出神。

    他身形清癯,肩背却依旧挺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风霜。

    “老先生,”王伯轻声通报,“怀素少爷回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

    藤椅缓缓转了过来。

    何既白的目光先是落在孙子身上,带着惯常的慈爱,随即,他的视线越过何怀素,定格在何潆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老人浑浊的双眼骤然睁大,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不敢置信地描摹着何潆的眉眼、鼻梁、唇形,以及那周身沉静如水的气质。

    太像了。

    像得让他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那个站在银杏树下,对他巧笑倩兮的素衣女子,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烽火与别离,就这样突兀地、完好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他终于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你叫……什么名字?”

    何潆被老人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情绪震慑住了。

    那里面有震惊,有狂喜,有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无法言说的痛楚。

    她上前一步,按照来时想好的那样,恭敬地微微鞠躬:“何爷爷您好,我叫何潆。”

    “何……潆……”老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仿佛要通过她,看向另一个灵魂。

    突然,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灰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爷爷!”何怀素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

    “老先生!”王伯脸色大变,显然对这种情况有所预备,他立刻从老人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熟练地倒出药片,喂到何既白唇边,同时对何怀素急声道:“快!叫救护车!还是老毛病!”

    别墅里顿时一片忙乱。

    何潆僵立在原地,看着何既白在痛苦中却依然执拗地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追问与难以承受的激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出现,竟会带给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此巨大的冲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夜的宁静。

    医护人员迅速将何既白安置在担架上,推向门外。

    何怀素紧随其后,在匆忙中回头看了何潆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复杂以及一丝未尽的言语。

    何潆下意识地想跟上去,王伯却轻轻拦住了她,他的眼中带着理解和安抚:“何小姐,你先别急,老先生这是老毛病了,医院那边有我们。你先在客房休息一下,定定神。”

    看着救护车闪烁着顶灯消失在夜色里,何潆独自站在空旷而华丽的客厅中,壁炉上那幅水墨银杏仿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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