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上海。
盛夏的暑气被隔绝在美术馆洁净的玻璃幕墙之外,内部是凉爽而宁静的艺术世界。
何怀素的个人摄影展《看见》,在此间正式拉开帷幕。
入口处的序言墙上,镌刻着策展人精心撰写的文字。
“我们每天都在看,但究竟看见了什么?
掠过橱窗的倒影,是时尚,还是渴望被辨认的自我?
凝视亲人的背影,是习惯,还是预感终将到来的别离?
面对城市的生长,是风景,还是时间碾压过的生命痕迹?
这场展览,试图让“看见”重新变得郑重。
此次展览的97幅作品。用镜头追问:
当无常成为日常,我们如何看见真实?
当喧嚣永不停歇,我们如何看见彼此?
当定义泛滥成灾,我们如何看见内心?”
这段文字如同一声悠长的序曲,引导着观众步入何怀素的光影世界。
展厅内人流如织,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他的97幅作品。
有黎明时分美国伊利诺伊州一望无际的平原、深夜时分牙买加某个小站明晃晃的大灯宛如静止的白夜、午后静谧的瓦尔德湖、开罗出租车上挂着的列士照片、肯尼亚西察沃国家公园里挡在公路上的斑马群、仰光街头的二手书店、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一场游行……
何怀素的镜头不仅对准了“表面可见”的景观与人物,更试图呈现那些“看不见”的情感、记忆与内在联系,这是他这次摄影展的核心理念。
当观众走过宏大的社会叙事,来到最后一个展厅时,氛围陡然变得极致温柔与私密。
这一部分的标题,尤为动人——《我见春日》。展出的照片,主角只有一人:何潆。
没有华丽的服饰和精致的背景,有的只是最本真、最动人的瞬间。
第一张,是秋雨淅沥的古镇深夜,何潆撑一把透明雨伞,从雨雾中缓缓走来,伞沿上,雨丝聚成圆滚滚的雨珠,不断滑落。标题为初见。
不少观者深深地被这幅照片所吸引,在此驻足,甚至一位资深摄影师喃喃自语般地为同伴解读:“画面中是萧瑟的秋雨,标题却是充满生机的 ‘初见’ 。这看似矛盾的组合,产生了独特的张力。它或许意味着,即便在万物开始凋零的季节,依然能邂逅如春天般明媚的相遇;也或许暗示着这场初见,是他整个人生的春日。”
另一张,午后的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弥漫着湿润陶土气息的空气里,照出无数悬浮的微尘,如同活跃的金色星屑。何潆端坐在拉坯机前,身体微微前倾,双肘稳稳地抵在膝上,一手在胚壁内侧支撑,另一手在外侧谨慎地引导,她白皙的脸颊上跃上了几点泥点,眼神紧锁着旋转的轨迹,那目光如此锐利专注,又如此温柔耐心。
还有一张,是何潆坐在金色银杏树下,周身被光晕笼罩,一只通体金黄的小猫安然蜷坐于她的膝上。小猫微微仰起头,那双映照着整个天空的澄澈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充满依恋地望向她,也就在这一刻,她恰好低下头。目光交汇的瞬间,并未言语,她却自然而然地勾起唇角。那不是一个面向镜头的笑容,而是全然向下的、馈赠给这个小生命的、无比温柔的一笑。
光阴在此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所有的喧嚣都退去了,只剩下风穿过叶隙的微响,与这一人一猫之间,那无需言说便可抵心灵的寂静对话。这不再是人与宠物的互动,而是两个纯净灵魂在金色秋天里的相互映照。
此幅摄影作品的标题名为《温柔》。
这些照片,捕捉的是何潆许多个不经意的瞬间,或笑或静,或凝思或放空。
可以看出,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是秋冬季节,但透过影像,观者“看见”了摄影者眼中的那个独一无二的世界,那个名为“何潆”的春天。
在《我见春日》系列的尽头,最后一幅放大的照片旁,附有一行简短的手写体说明,那是何怀素亲笔所书:
“我穿行过无数风景,最终发现,我所追寻的光,尽在你的眼眸里。”
何潆本人也站在展厅一角,看着墙上那个被爱人镜头温柔记录的自己,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
她并不知道,何怀素在那些看似随意的时刻,为她留下了如此多的影像,更将这些影像,化作了一场公开的、盛大而含蓄的告白。
前来观展的家人和朋友——路易斯、周文慧、秦美珍、何明宇一家,都汇聚在这最后的展厅,看着这组深情的作品,脸上无不露出欣慰而了然的笑容。
这个盛夏的摄影展,以“看见”为主题,在《我见春日》中得到了最终的、也是最完美的诠释:他所看见的、他所热爱的、他所定格的,以及他愿意向全世界展示的,是他生命里的春天。
何怀素站在不远处,没有过多打扰沉浸在作品中的观众,他的目光穿越人群,与何潆的目光温柔相接。
无需言语,一切已在不言中。
这一刻,策展序言的最后一句话得到了圆满的呼应:‘看见’,是摄影师的起点,也是我们与世界之间从未断裂的关系。
傍晚,何怀素带何潆去了何家的另一处私宅,位于佘山脚下。
“这个宅子叫荷香苑,前厅作餐馆,一直由我打理,后院有一栋别墅,还有十亩荷塘,不对外开放。”何怀素牵着何潆的手,带着她沿青石板路,走向荷塘时,同时细细与她说着何家的产业。
何潆对此并不太关心,她的注意力全被这十亩荷塘所吸引,荷叶田田,花开正盛,粉的、白的、红的,亭亭玉立,铺展开去。清幽的荷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置身此处,感觉灵魂都受到了荷香的洗涤。
何怀素牵着她的手踏上石桥,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暖暖的,听他轻声道:“以后这里就属于你了。”
何潆疑惑:“属于我?曾爷爷留给我的吗?”
何怀素轻笑,这姑娘对所得的产业毫不上心,都不知自己分得了哪些遗产,他摇头,“不是,这处是我的产业,我想赠与你。”
“为什么?”何潆问。
何怀素:“难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何潆笑道:“自然喜欢。”
何怀素捏了捏她的手心,“就知道你喜欢,而且也只有你与这里相配,我才想着赠与你,作为生日礼物之一。”
何潆娇笑:“今日又是‘我见春日’的摄影展,又是这荷香苑,你到底要送我多少份生日礼物呀?”
何怀素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真是傻姑娘,哪有人会嫌生日礼物多的呀,礼物越多代表祝福越多……”
浅青色纱帘被挽起,用系着珍珠的绳结固定在廊柱上,露出塘中开得正盛的荷花,何潆被牵着踏上水榭的刹那,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微睁了眼,不由得赞了句:“好雅致。”
水榭中央摆着一张铺了月白色桌布的方桌,桌角缀着细碎的白荷花瓣,桌心放着一只青瓷花瓶,瓶中插着两枝刚摘的粉荷,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桌旁立着一个精巧的银质小炉,炉烟裹着淡淡的檀香,与荷香缠在一起,多了几分暖意。
何潆转头看向何怀素,眼底满是惊喜,“荷花,荷叶,荷香,水榭,你竟然记得!”
此前有次聊天时,何潆随口提过,她最喜欢的花是荷花,因为自己的姓,也因为荷花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最想在夏日里做的事就是在水榭里赏荷。
何怀素抬手轻轻蹭过她的脸颊:“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说话间,他引着她走到桌前,按了桌面下的暗格,一盏盏小巧的琉璃灯从桌下升起,暖黄的光透过琉璃灯罩,在桌面上映出细碎的莲花纹,恰好照亮了桌旁立着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缀着几片新鲜的荷叶,和一颗用冰糖雕成的小荷花,与满塘景致相映成趣。
何潆刚在椅上坐下,便见侍应生端着托盘轻步走来,托盘上放着一盅莲子羹,羹面上浮着一朵用豆沙做的小荷花,旁边还摆着一双雕着莲花纹样的银筷。
“何小姐,这是何先生吩咐厨房特意为你做的,用的是今早刚采的莲子。”
何潆浅笑着向他轻声道谢,侍应生微微红了脸,说不用谢,然后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何怀素拿起银勺,轻轻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尝尝?”
何潆张嘴,温热的莲子羹入口即化,混着淡淡的荷香,甜而不腻。
随后侍应生又端上来一桌子的菜,都是以荷花、莲藕为素材做的吃食,荷叶糯米鸡、荷叶粉蒸肉、莲藕排骨汤、藕粉圆子、炸荷花,以及莲花山楂酒。
今日忙了一天,何怀素与何潆都有些饿了,边吃边聊了起来。
何怀素见何潆吃得差不多了,就喊侍应生把饭菜撤了,只留下未喝完的半壶莲花山楂酒,并给何潆又斟满面前的酒。
“生日快乐,潆潆。”他温声道,随即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盒盖轻启,在跳跃的烛光下,一条精致锁骨链躺在盒子中,银杏吊坠闪烁着温润的金色光泽。
那银杏叶的脉络被雕刻得丝丝入扣,仿佛是从那个金色的秋日里直接采撷而来,永恒地封存于此。
何潆轻轻“哇”了一声,拿起链子,“好漂亮。”
“翻过来看看。”他轻声提示。
何潆依言小心地将吊坠翻转,一个清秀的“潆”字,刻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