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清风盈盈。
淡粉擦过他的面容,留在他的发尖,轻轻拨动琴旋,指尖流出一串流畅的音节,楚知瑶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神。
双臂枕在脑后,红晕不知不觉爬上双颊。
知瑶不知道沈喻与重阳究竟有何种联系,只记得那晚桃林下的琴音倾泻而出,明明是最流畅悠扬的琴音,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楚知瑶不知道他怎么了。第二日,他们快马加鞭赶往吴州——栖影组织的基地。
接近七日的舟车劳顿,抵达栖影时已接近凌晨。
“你真要跟着我进去啊?!我告诉你,栖影的禁制很严的,被发现我就惨啦!”楚知瑶对某人不以为然的态度十分烦躁。
“我最后说一次,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废话,明明无法改变结果,却一遍又一遍的言说。
知瑶挪了挪脚步,想悄悄溜走,被沈喻轻而易举地抓住手腕。他面露不悦道:“别耍花招,大概是鄙人性子太好,让姑娘险些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呵呵呵……开个玩笑嘛。”楚知瑶有些尴尬,认命般打开了栖影的谷口。圆盘转动,厚重的石门敞开,沈喻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着她进入了栖影。
知瑶院外几束灌木的阴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极了犬牙交错的样子,随着阴风一下下地晃动。不知是谁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惊呼出声。
原本在身后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知瑶这才松了口气。
月色下,少年衣角纷飞,多了几分意气风发。裴风是她的师兄,性子爽朗又不乏智慧,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这些日子,楚知瑶在栖影得以蒙混过关,多亏了他。
裴风见她来了,朝她开怀一笑,二人不紧不慢地并肩。闲谈间,知瑶得知栖影的交易一一记录在册,放在东院的藏书阁中,藏书阁由师兄弟轮流看守,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楚知瑶啊楚知瑶,你可是惹上大麻烦了。
裴风看楚知瑶一幅呆愣的样子,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诧异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
“每一日藏书阁都至少有三人把守,以你的武力,不可能进得去。”他目色暗了暗,开口:“小九,你以前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的。你是不是……”
裴风少有这般严肃的神情,不等他说完,楚知瑶打断他,“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一提,师兄疑心太重了。”
楚知瑶打了个寒颤。
知瑶怕漏了陷,只是微微一笑。“也罢,既然师兄不喜,便不谈了。”
与裴风告别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她虽愚笨,但凭借周围人的反应,也能猜出原主的性子与自己是大相径庭的,她战战兢兢,每日用微笑和沉默伪装着自己。
说起来,回到栖影后,虽安全了些,倒远不如在外自在。
推开门,沈喻已经在屋内一角打好了地铺,倒是很自觉。她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不知从何时起,她莫名地信任他,莫名地依赖他。
今天面对裴风时,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轻易对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充满信任,大概是因为:伪装面具后的一颗心,嬉笑怒骂,只在他面前鲜活。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午醒来时,沈喻已经不见。那人神出鬼没的,她亦乐个清闲,收拾一番,便独自到后山练剑。
她在练武场偷偷看过几次栖影的人练功,在裴风和夕月的指导下,身法也明了了七八分。只是想起昨日裴风狐疑的模样,她摇了摇头,最近还是少见为好。
出剑、运气、收鞘一气呵成,转眼已日落西山,青翠的山脉染上浅金色余晖,天边的黑幕舔舐着山尖的翠绿。
回到小院,暮色夕沉,一只白猫在知瑶的脚边蹭了蹭,那双琉璃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萤绿的微光,屋内空无一人。不远处一群人由远及近,星火点点,嘈杂至极。
她拉住一个扫地丫鬟问:“前面那群人是做甚的?”
那丫鬟活泼伶俐,指着前面乌泱泱一片,说:“说是阁内进了刺客,正挨户查呢。”
知瑶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后,眉头一皱,快步回了屋子。
刚进里屋,脚下毛茸茸的一团咬住她的衣角,顾不得其他,拿上配剑,悄声翻窗而出。
走过长廊时,好巧不巧,恰好遇见一行人,避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庄管事。”
来人名唤庄平,身形健壮,模样周正,莫约四十来岁,是栖影的管事。
庄平捋了一把胡子,开口:“是楚姑娘啊,阁内闯入了外人。姑娘可曾看见一位白衣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面具。”
知瑶讷讷一笑,摇摇头:“在哪处发现的?我轻功不错,或许可以帮忙寻一寻。”
“藏宝阁。”几人行色匆匆,草草道谢后便离开了。
楚知瑶心下了然,忙向藏书阁方向走去。通往藏书阁的小路隐于层层高楼之中且无灯火,全然是黑漆漆的一条小路。
忽然,嘴巴被捂住,张不开,也喊不出。她感受到那人按住她拔配剑的手,声音晦涩:“是我。”
“你疯啦,我不是让你老实些,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
他已换了套玄色衣服。
“为什么找我?”
“废话,你若是死了,我如何活?”
他怔了一瞬,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接着从袖口掏出一个陶瓷瓶子递给她,道:“解药,你走罢。”
知瑶接过瓷瓶,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与她一般年岁的少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
“你去哪啊?”
“这都和你没关系了。别跟过来,说不定,你会死。”
她有时候会想,或许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待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后,注定会分开。可她还是无比期盼日暮西沉时,一袭白衣翻窗入室,优雅落座。
最终,她还是跟了上去。
“我轻功很好的,可以逃走的。”她放低了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
果然,藏书阁值守的几人已经离开,估计今日所有值守的人,正在整个栖影寻找“刺客”吧。
空气中的灰尘扑面而来,让二人不禁呛了几声。食指抚过书架,立马套上了一层灰纱指套,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这里没有窗户,完全黑暗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霉味。
楚知瑶看不见屋内摆设,只好紧紧跟在沈喻身后。只见他走到一处角落,拿出几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在鼻尖嗅了嗅,随后点燃了火折子。
“原来你带火折子了,刚刚怎得不拿出来,害我白白跌了几跤。”
“明火容易被发现。劳烦楚姑娘找一找,你那一卷,是否在这一册上。”修长的葱白手指出现在楚知瑶眼前。
“幸好我跟过来了吧。”知瑶一脸的洋洋得意。随后便忙不迭的迅速翻找起来。可书上的字迹既潦草又难辨,是独属于那个时代的正统文字,她哪里识得。
“呃……我不识得字。”
二人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脚步声,沈喻当机立断,挑了几本藏入衣襟中。
“分头走。”沈喻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留下令牌,便跃入茫茫夜色中。
楚知瑶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在指尖流逝,摸不着,抓不住。她忽而大喊:“喂!你还会回来吗?”
那人微微回头,唇角一勾,宛若初见。
“或许不会了。”
一抹玄色融于夜色。之后几日,知瑶果然没再见沈喻,她无聊到极致时,也会寻栖影的姐妹找些乐子,但回到空荡荡的屋子,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日,门外传来有力的敲门声。
他朝楚知瑶温厚一笑,道:“姑娘,阁主有请。”
枯黄的枝叶挂在树梢,摇摇欲坠,似老者将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栖影地势低洼,初秋,这里已有几分寒凉,知瑶紧了紧身上的米黄色绣花披肩,亦步亦趋地跟在庄平身后。血色残阳穿过枝丫,打在碎瓦片铺就的地板上,长廊旁是一间间错落有致的小院,质朴雅致。
最终,他们走过长长的台阶,在正中的大殿前停下。
坐于正位上的人压迫感太强,楚知瑶将目光移到那人的血色长袍,压制下心中胆怯。
她以恭敬的姿态,将令牌双手奉上。
男人手腕转动,在令牌上细细摩挲。男人本是清秀的长相,在大殿深蓝色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阴冷。
“小九”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惹得众人虎躯一震。
“属下在。”
“这令牌,似乎是假的?”男人话音刚落,万籁俱寂,在场的人皆为她捏了一把汗。
知瑶算得上是第一次见他,拿捏不准栖影主子的脾性。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属下不知,那人的确是画像中人,令牌也确是信中所述之物。若有差池,属下愿再走一遭。”
楚知瑶后背冷汗直冒,这个沈喻,好歹相依为命了那么久,居然戏弄于她,可算是把她害死了。
男人挑起她的下颚,锐利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知瑶自知避无可避,照单全收。
“如何拿到的?”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任由他捏住下颚,开口:“属下无意撞进一家医馆,发现那大夫与画像之人十分相似。那沈喻似乎不是很宝贵这枚令牌,我拿走后竟没有发现。”
男人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她话语中的真实性,最后勾唇一笑:“如此简单,倒是便宜你了。”
“小九的轻功向来是阁内上乘,如此也不奇怪。”夕月看知瑶沉默半响,连忙帮腔。
男人面色稍缓:“有理,小九运气向来不错。不如,此次武林大会,你走一遭吧。”
虽不知什么是武林大会,但生怕主上再发难,知瑶连连应下。
男人缓缓放开她的下颌,哈哈大笑,接着戏谑道:“果真是失忆了,小九不及曾经有趣了。”
“主上此言差矣,若是小九去武林大会,那可是会有趣的不得了。”一位魅气的女人嗤笑出声,那笑声莫名让知瑶有些不舒服。
“有理。我一起去好了!去年老四那副可怜模样,实在是不能再热闹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指了指一旁的裴风,说:“还有你。”
和知瑶想象中不一样,大家似乎不是并不是很害怕所谓的主上,反而热络地讨论起来。众声嘈杂中,楚知瑶了解到所谓武林大会,便是各门各派大展风采的好时机。美其名曰切磋,实则各派都在暗中较量,上一届的桂冠被重阳的大弟子肖云摘得。栖影的老四冲动下与人生了口角,结果技不如人被对方挑断了手筋,沦为江湖人的笑柄。
虽然主上并不在意,但此次还是派了相对沉稳的裴风前去。
但是!!为什么还有我啊?!我失忆的事情几乎传遍了整个栖影,论武力,“我”定然也不是栖影最强的。
“那个…我可以不去吗?”楚知瑶挑了个大家嘘声的间隙,弱弱地开口。
“不可以!如今还有谁去能比你更热闹?”预料之中,坐于主位上的男人哈哈大笑。
男人似是倦了,一声令下,几人便四散而去。
长廊上,夕月与知瑶并肩,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主上这个人,不能用寻常人的思维来衡量他。”
“直接认输行吗?”知瑶努努嘴,愤愤地说。
“恐怕不成,未战先降,对手只会认为你看不起他而更加气恼。”夕月略微思考,又补充道:“况且,上擂台后生死不论,万一遇到坏心肠的人,很难全身而退。”
“你说,我现在跑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