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这个笨蛋,连换气都不会吗?嗅到空气里的青草与泥土交杂的气息,他向岸边游去。
女人吐出了些水,他拍拍她的脸,说:“醒醒”。见那人没反应,叹了口气,认命般背起她。
他想,她要死,但不是现在。
竹杖在打斗时掉了,他在错综复杂的丛林里辨不清方向。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听着水流声,最终找到了个山洞避风。
双目传来阵阵刺痛,连带着耳根、脑袋、身上的每一处神经,又毒发了。他扶着岩壁勉力站起,在洞口撒了些可以隐匿踪迹的药粉。
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横跳。要杀了她吗?杀,重阳的事就断了线索;不杀,自己会不会葬身此处。
她可是栖影的人,他这样想着,白净修长的手指已放在女人的喉间。
罢了,眼皮越来越沉,他还是放下了手。
“沈喻,你是不是有病啊!又点我穴,快给我解开,你再不解开我快要饿死啦!”
剜心阵痛让他短暂地失去神志,意识被女人聒噪的声音拉回。
她真的很吵,就应该连哑穴一起点了。
“还不醒?沈喻,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啊? ”女子调大了音量,那声音几乎穿破了他的耳膜。
“闭嘴”他用残存的力气对她说,是想将那些人再招来吗?
犹豫半响,他伸长了手,替她解开了穴道。
“还敢叫我闭嘴,哼,要不是你……”那人偏过头来,她才看见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瞳孔是血红色,沈喻平素一尘不染的白色袖口沾了点点血渍。“啊……你流血了?严重吗?会不会死啊?你别死。”
楚知瑶这时才注意到那人苍白的嘴唇,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
眼泪掉到沈喻的手背上,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为何会觉得有种久违的温暖。
“饿。”
“好好好,我去找吃的。这是你的剑”楚知瑶将剑塞到沈喻手上,他的手很凉,大致是穿了一晚上湿衣服的缘故。现在衣服已风干,走之前,她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自己只穿一件白色里衣。
“你……”
“我穿得厚了,分你一件。”她爽朗一笑,转身离开。
谎话连篇,她莫不是忘了,瞎子的触觉最灵。
树木苍翠,隐天蔽日。知瑶顺着蜿蜒的河流深入,她发现了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但似乎不能吃。终于,在一处清撤干净的溪水中,几条肥美的鲤鱼在欢快地游着。她幼时经常跟着父亲捉鱼,很是拿手,不一会就双手抱着一条大鲤鱼回了山洞。
她在沈喻的指导下,终于点起了火。
他有了些力气,现下火光在他的面庞上跳动,面色倒是相比最初红润了些。
楚知瑶用湿绢布拭去他眼尾的鲜血,他的双目依旧通红,与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怕吗?”他开口,他毒发的样子,林大夫救他时见过一次,之后,再没让人瞧见过他这幅模样。他知道,从眼角不断溢出的濡湿,是血。
“我想,你若死在这里会更让我害怕。”知瑶将手中的烤鱼翻了个面。
“……”
“你流了很多血”
“嗯。”
这个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知瑶也懒得自讨没趣,便闭了口。
半响,扑鼻的香气在山洞中溢开。知瑶撕下鱼肚子那块的肉,将刺挑尽,递给他。谁知那人偏开头,淡淡说:“谢谢,我不吃鱼。”
“为什么?”
他沉默下去,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为什么?她难道不知道,一个瞎子,最讨厌的就是吃鱼。
“不为什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这里只有鱼,你不吃会饿死的啊。吃一点嘛,我特意帮你把刺挑干净了,花了很长时间呢。”知瑶将鱼块放到他的鼻尖,试图诱引他。
他这才缓缓伸手接住。鱼肉被她烤得有些焦,但味道不错,外酥里嫩,且如她所说,一丁点鱼刺都没有。或许是太久没吃鱼,或许是太饿的缘故,他竟意外地觉得有些美味。
“这样才乖嘛。只要能活着,其他都不重要。”知瑶拍拍他的肩膀。
指尖擦过他的前额,是灼人的滚烫。楚知瑶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人感受到了什么,偏头躲过。
楚知瑶惊呼,她知道现在发热意味着什么,“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现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沈喻淡淡开口。
“你要什么药?我去药铺给你拿。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心,死之前,解药一定会给你。”
“喂,你这人!能不能别总把人想得那么阴暗。我是很讨厌你,但我也不想你平白无故死在这里。我没那么恶毒。”
沈喻闭上眼睛,双目的血已经止住,但他的面色依旧不太好,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楚知瑶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终是不忍,割下一条裙角,浸湿放在他的额头上,又用叶子乘了水放到他的唇边。
沈喻唇上的燥热得到了一丝舒缓。这个女人为何留他?想要解药,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查过她很多次,面前的女人,明明是栖影阁出色的杀手,为何比初入江湖的小辈还稚嫩,真是匪夷所思。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昏暗的烛光跳动在二人的脸上,后山传来若有若无的狼鸣声,他感受到身边的人靠自己越来越近,肌肤相接的刹那几乎让他吓了一跳。
他一向独来独往,极少与别人靠得这样近,尤其是女孩。他挪开了几分,蹙眉开口:“干什么?”
“你……武功应该很好吧。”知瑶扯扯他的衣袖,有些讨好地问。
沈喻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勾唇一笑:“不怎么好呢。不然,我们怎会在这里。”
楚知瑶的后背瞬间冷汗淋漓。“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
此时,一阵阴风吹来,洞里微弱的烛火灭了。
“啊!!”知瑶的手瞬间紧紧抓住沈喻的手腕。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清亮了些。
“不过,我医术倒是很不错。”
“你脑子没事吧!!万一没有让你施展医术的机会怎么办?你好些了吗?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现在走吧。”
沈喻勾起唇角,憋着笑意开口:“栖影有姑娘这样的人,当真是很有趣。”
“是是是,我贪生怕死行了吧。那你说,有什么聪明的办法吗?”知瑶愤愤。
“你行走江湖多年,难道不知你撒在门口的药粉是什么?”
楚知瑶有些心虚,心道:我说我被夺舍了你信吗?
“我孤陋寡闻,行了吧。”
“桂味枝,可以隐藏活人的气息。我来守夜,睡吧。”
“不行,你待会悄悄跑了怎么办?”
“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于是,楚知瑶不顾沈喻诧异的目光,用一条丝帕将两人的小臂绑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肩头沉了一些,鼻尖是少女的发香,思绪逐渐飘远。
一日后,他们穿过层层密林,抵达了就近的一个小镇——砚回。
这里是最靠近重阳派的一方土地,他们在人群的空隙穿梭,沈喻的面上早已覆上一个银白的面具,遮住他清隽的上半张脸。而她,牢牢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这样做,自然是因为……
他口袋里的银钱。
在城门口一个包子铺前,二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沈喻思索了一会,从衣襟中掏出了素色钱袋。
楚知瑶驻足在一间酒楼前,楼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辣椒混着热油的香气似潮水般涌来,一阵一阵,让不少行色匆匆的人停下脚步。
“沈喻,我想吃饭。”知瑶扯了扯他的衣角。
“不是刚吃过吗?”沈喻蹙眉,他们的行李都留在了船上,盘缠已经不多。
“那叫包子!不叫饭!!”
姑奶奶我豁出去了,楚知瑶咬紧牙关,憋红了脸,大了声音道:“夫君,人家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真的很饿。我保证不点贵的,好不好?”
楚知瑶晃了晃他的胳膊,一幅我见尤怜的样子,倒真像极了委屈的小娘子。
她这么一说,行人纷纷侧目。沈喻看不见,但他已经能够听见周围人窸窸窣窣的指责。
“那姑娘真可怜,嫁了夫家连饭都吃不起了。”
“看看,男子以色待人,能好到几时”
“……”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拂袖离去。楚知瑶的眼泪不断在眼眶打转,她怎么忘了,他素来如此。即便他们此刻相伴相依,他仍然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半分。
她明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泪如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她似无助的儿童,用手背一次次擦拭模糊的视线。
“诶哟,这个公子真是小气。这有什么,我请你好了。”
面前的中年女人莫约四十来岁,风姿绰约。
楚知瑶任由她热情地挽住自己胳膊,二人即将踏入酒楼之际,左手忽然被一人拉住。
是他。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你那小气的夫君吗?”中年女人出言讥讽,眉目中透露出些许焦躁不安。
“你怎么回来了?”楚知瑶讷讷开口,有些不满。
“一起吧,我请。”他不答,只是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
最终,楚知瑶看着沈喻顶着比锅底还黑的脸色走进了酒楼。
“既然你的丈夫回来了,我也不打扰了,我先走了。”女人说完,不等知瑶客套,便匆匆拜别了他们。
“诶?她怎么走了?”
“点菜吧,夫人。”沈喻咬咬牙,在说后面两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呵呵呵,你不打女人的,对吧?”
“总有一天我会的。”
楚知瑶自知理亏,随意点了几个菜便安静下去。她大快朵颐之时,几声酒客的闲谈钻进二人耳朵。
“听说,南蛮与中原战火又起,这世道如今是乱的很啊!”
“可不么,周边的小国对中原虎视眈眈,中原现在岌岌可危。江湖不涉朝政,可是,连那重阳的长老都与南蛮串通一气,也不知道这战况到底如何了。”言者叹了口气。
“是啊,我见过沈长老几回,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坐在一旁的沈喻本是漫不经心的神色,但听到这里,他脸色忽地一变。
知瑶看着他来到几人的桌前,站定。她有些不放心,便也跟过去。
“诸位口中的沈道长,可是名唤沈阔?”
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我与沈长老是旧识,此行本欲拜访,几位可否与我详细说说?”
其中一人开口:“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半年前重阳派发了通告,公示了沈长老通敌叛国的罪名,并罢免了他在重阳的一切职务,此事涉密甚广,并没有过多交代。”
沈喻指尖一顿,“那……处置结果是?”
一位灰衣男子挠挠头想了半天,最后拍了拍脑袋,开口:“应当是被关在了重阳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