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于父女

    御书房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正午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投射在萧谛听鹅黄色的罗裙上,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她专门挑了身色泽淡雅的着装,含蓄地配了点银饰点缀。头发是被春燕她们精心打理过了,实在是参差不齐、收拢不到一起去的部分,也用珍珠发扣固定住了。

    老皇帝的传唤正中萧谛听下怀,她虽着急着去淮州一探究竟,但也怕贸然提议打草惊蛇。

    锦衣卫的行程是要和皇帝报备的,公主此番参与进来先斩后奏,皇帝绝无可能毫不知情。

    也不知道裴闻津那边是怎么同皇帝交代的,萧谛听心往下一沉,这个盟友还算可靠,有机会定会好好感谢对方。

    从裴闻津入手下场肯定是最便捷的渠道,道理也简单,那就是她得以一个“被动”的状态,合理地出现在皇帝跟前,以便她可以没有痕迹的卖惨。

    幸好这都是些旁杂的因素,裴大人说不定皇帝,她大不了宝贝点自己的脑袋,蛰伏一段时间再出手。

    目前她还没有足够倚仗的底气,生死大权都在别人手里,接连不断的阻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需步步谨慎,万分小心。

    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萧谛听被孙嬷嬷一路引到御书房,皇帝有事让她在外面候着,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台阶上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在她琢磨着以什么姿势卖惨的时候,紧闭的御书房大门突然打开,不等随侍的孙嬷嬷出声,她就提起裙摆欣然上前。

    御书房门口立着一块绣着红梅的屏风,叫外边不好窥探里头,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懂得都懂。

    萧谛听今日的身份是个再次违抗指令,差点丢了性命的倒霉蛋,幸而父皇并未怪罪,她得向父皇撒撒娇,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还是像上次被锦衣卫拎过来的那样,皇帝下了早朝龙袍未褪,支着胳膊听人汇报太后寿陵的修葺情况。

    萧谛听越过屏风,看清御书房内的情形后,不由得卡在拐角,不肯进去了。

    皇帝遣散侍奉的宫女,只留一人伴随左右,那人一身玄衣,站的笔直,手搭在案牍上翻看户部送来的文书,时不时向皇帝说几句。

    皇帝闭着眼睛休息,偶尔应和着点点头,没有其他的表示,那人也不牵扯旁的,眼下乌青一片,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他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萧谛听梦魇的主人公,当朝太子,萧奕隅。

    御书房内很安静,走进来一个人不可能是毫无察觉,于是在萧谛听愣在原地时,两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萧奕隅侧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皇妹的行头,玩味地笑出声。老皇帝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招呼萧谛听上前来:“傻愣着做什么?还快不过来。”

    萧谛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倒不是畏惧她的太子亲哥,是皇帝这副和善的口气,让她十分受宠若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不久之前刚闯了祸,锦衣卫那边还没把烂摊子收拾完,然后她又继续违背父皇的命令,差点死在外面。

    作为一国之君,老皇帝没有在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把她抓起来一通臭骂,完事再赏赐一个永久性禁足,反而还略微慈爱的差人照看她……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萧奕隅看出了萧谛听的犹豫,他标准的下三白眼要翻不翻,转头就向父皇埋汰自己的妹妹:“若不是林大人和闻津一力担保,您真的要放她这样的在外面鬼混?”

    他说的刻薄,皇帝神色不变,习惯了萧奕隅辐射四周的尖酸,伸手招呼萧谛听:“别听你皇兄的,快过来。”

    父皇如此三催四请的,萧谛听再不识好歹场面就很难看了,她迟缓地移到那两人跟前,恭敬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见过皇兄。”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缠着纱布的那只手上,态度更是缓和:“朕早就同你说过了,贵为皇女,千金之躯,不必以身涉险,否则朕养的那帮权臣,都不如趁早收拾收拾,返乡务农去。”

    萧谛听态度恭顺,尽可能挑不会出错的部分回答:“儿臣以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替父皇解忧是儿臣分内之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那位从她靠近起就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太子哥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想想了还是没出声。

    大概是顾及皇帝的面子,没有出声继续嘲讽吧。萧谛听在心里摇头。

    “不错——来人,看茶。”老皇帝随口夸赞道,让萧谛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一套下来,萧谛听忍住心里的狂喜,成功拿下皇帝那边的一波好感,看他的意思似乎是允许自己去淮州了。

    老皇帝话音未落,就有两位宫女端着今年的谷雨茶入内,还给萧羽端了个椅子,是上等的梨花木,很有色泽。

    萧羽迟疑:“父皇这是……”

    老皇帝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玉盏里的茶叶上下滚动,他状似无意:“皇儿突然这么体贴,倒让朕有些不适应了。”

    萧奕隅还在旁边站着,脸上没什么情绪,太子都没自己的位置,皇帝不知道提哪一壶,有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她根本不敢坐,卑微地任礼一敛:“禀告父皇,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耽误您同皇兄议事了……”

    说完,人着急地想走,眼看萧奕隅又要扯着嘴角出言嘲讽,皇帝出声拦下她,扬起下巴示意她把茶喝了:“这可是今年最好的茶,你皇兄向朕讨要多次朕都没给。”

    萧谛听脚步一顿,心里腹诽不断:您这是闹哪样啊!

    心中怒骂不断,可她面子上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萧谛听乖顺地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茶香四溢,口味适中,她不爱这些苦东西,对差的好坏也分不出一二,但手里的这茶,确实是作为外行人都能品出的上品。

    不愧是御用的好东西。

    她舔舔牙齿,似是在回甘,老皇帝看着他这个样子神情愈发和蔼:“让你慢慢品你总是不听,糟蹋好茶了。”

    萧谛听弯起嘴角,付之一笑。

    一旁捏着茶杯闻了闻,还没入嘴的萧奕隅目光灼灼,恨不得要把她盯穿了。

    “粗俗。”萧奕隅言简意赅,茶水一口未动,被他放回原处。他看见胞妹本就就心烦意乱,该谈的事情早就商议完了,也就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这回说自己还有要事的人就成了萧奕隅。

    老皇帝点点头,不忘叮嘱:“太后那边再说吧,你多费心些。”

    “是。”

    萧奕隅一走,萧谛听也不敢多留,她不是原主,说的越多暴露的越快。

    皇帝这次倒是放人的很快,好像这次书房小谈,只是以为父亲关怀女儿,把她招来随意问候几句。

    萧谛听知道不是的,出生帝王家,父女亲缘之间,还有更不可忤逆的的君臣关系。

    每次来御书房的感受都不怎么样,萧谛听神情凝重地被宫人引着出门,踏过门槛时,就看见了不远处水渠旁站着的裴闻津。

    还是上次的八角亭,不过这次的裴闻津精神抖擞,好整以暇地靠着轩栏,萧谛听依旧让随行的宫人留在原处,自己独自赴约。

    裴闻津抽空换了身素色常服,不知道办什么去了衣摆沾了水渍。

    萧谛听凑近,两个气氛融洽,她心情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感谢:“父皇没有过问我其他的,裴大人当真有求必应。”

    裴闻津哂笑:“我不过是说殿下随行办案,伤了手,要去淮州找医圣救治而已。”

    萧谛听:?

    她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裴闻津,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你给我父皇下药了?太医院不是摆设,你……”

    她想说这么鬼扯的理由,皇帝居然能信。

    裴闻津装深沉,负手而立高深莫测地回答她:“可以是。”

    萧谛听不说话了,脑海里闪过自己读高中时看的狗血小说,什么《霸道锦衣卫强制爱》,《他权倾朝野》……一阵头脑风暴后,故事的雏形在她脑海里成型。

    大多都是什么皇帝年老无用,作为天子近臣野心昭昭——

    裴闻津像是能读心,在她思绪快飘到大西北的时候及时拽住:“想什么呢,眼神都呆滞了。”

    萧谛听暗戳戳地敲打他:“看不出来,真是辛苦你了。”

    “那是自然,殿下被关禁闭以后,大理寺压了不少卷宗,大理寺卿林大人非常思念您,卑职不过是借林大人的手,借力打力而已。”

    “那你又是怎么同我父皇解释我出宫的事情的?”萧谛听不放心,旁的也得同裴闻津聊清楚统一口径,免得哪天露馅。

    裴闻津故作惊讶:“殿下难道不是昨日清早去大理寺翻看卷宗,半夜随林大人他们去京口查案了吗?”

    京口是上京下江南最近的一处渡口,萧谛听听他信口胡诌,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昨日她当真如指挥使所言,内心惊叹不已。

    果然这御前红人就是好啊,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当真是大腿一件,萧谛听看裴闻津整个人都顺眼起来。

    该问的都问完了,萧谛听心满意足地准备提了裙子走人,裴闻津赶忙拦下她。

    萧谛听还是不习惯和此人离得太近,不着痕迹地躲了点,她凤眼一抬:“还有事?”

    裴闻津恭敬抱拳:“替您遮掩牵扯进了大理寺卿,林大人说您别光顾着忙淮州的案子,也得专注自身才是。”

    “什么意思?”

    在她这句疑问抛出之后,同样的地点,裴闻津要笑不笑地从怀里再顺出两份文书:“林大人托卑职代传,江州的案子,殿下莫要忘了。”

    萧谛听:……

    她现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皇帝压着那边臣子对公主的质控一直没什么反应,对公主忌惮但从未处罚过她什么,不一定是只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最主要的原因是公主从来不是花架子,她除了这层身份,还是一位官员,手底下有实绩。

    她的表字,怕不就是这么来的。

    此番出行,当皇帝的面说是去江州要盐铁营收的账目,江州毗邻淮州,只要出了上京,她去哪里都没人管的着。

    萧谛听绝望的叹了口气,合着就是她出差这一次,既要查淮州的案子,还得打点明白江州呗。

    大靖第一牛马公主,名不虚传。

    还没开始她就感动疲倦了,对上幸灾乐祸地裴闻津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那真是谢谢裴大人了。”

    “卑职份内之事。”

    萧谛听咬牙切齿:“……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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