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风穿过祠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萧谛听将夜行衣的帽檐压得更低,指尖捻着一枚小巧的铜铃,对季霜桥使了个眼色。
季霜桥会意,从供桌下拖出早已备好的麻袋,里面是她前几日特意从乱葬岗寻来的纸钱和几缕散着霉味的发丝。
她将这些东西在牌位前的空地上撒开,又往烛火里添了些特制的香料,青烟瞬间在祠堂里弥漫开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杨笠最信鬼神,当年他爹头七那天,他愣是在祠堂跪了整夜,说看到杨大人的魂魄站在供桌前瞪他。”季霜桥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今晚这出戏,得让他以为是杨大人显灵了。”
萧谛听点头,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竹哨是她前不久在地摊上随便淘的。
这哨子吹出来的声音极像女子的哭声,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雪地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家丁的呵斥,显然是杨笠带着人来了。
“来了。”萧谛听吹了声短促的哨音,季霜桥立刻吹灭了祠堂里唯一的蜡烛。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的雪光映着那些蒙尘的牌位,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杨笠的声音带着酒气闯进来:“哪个混账东西敢在这儿装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身后跟着四个家丁,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摇摇晃晃照亮了祠堂的一角。
杨笠眯着眼扫视四周,看到供桌前散落的纸钱,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酒也醒了大半,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少爷,这儿除了些破牌位,啥也没有啊。”一个家丁壮着胆子说道,伸手就要去捡地上的纸钱。
“别碰!”杨笠突然厉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都别乱动这里的东西,否则我卸了你的胳膊!”
话音刚落,萧谛听的竹哨突然响起,凄厉的哭声在祠堂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季霜桥趁机在暗处拉动细线,供桌后的牌位突然“哗啦”一声倒了一片,其中一块正好砸在杨笠脚边。
“爹……爹是你吗?”杨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又很快被积雪熄灭。
祠堂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雪光勾勒出众人惊恐的轮廓。萧谛听悄悄绕到杨笠身后,用石子轻轻打在他的后颈上。
杨笠“哎哟”一声,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风吹过窗洞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喘气。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杨笠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喊道,声音嘶哑,“之前的事……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但那也是被逼的!谁让你非要跟上头对着干?你动了那位的东西,死了也是活该!”
他像是破了防,仍旧不知悔改地喊着,一边喊一边往供桌前退,后背重重撞在牌位上。
季霜桥在暗处听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恨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萧谛听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吹着竹哨。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杨笠耳边。
杨笠做贼心虚,彻底崩溃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杨正元的牌位破口大骂:“爹!你死前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主要乖乖照做,甚至只要你点点头!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儿子我也能讨个功名,季家那个女人也不会瞧不起我!”
他一边哭一边骂,把当年的罪行全抖了出来。
最后还不忘色厉内茬地吼道:“我能做的比你还要好,凭什么我只能在你的阴蔽下虚度年华,我明明能走得更高!等三年丧气一过,我就能升官发财了!就能光宗耀祖了!”
“爹!你就看着吧!”
祠堂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他的哭喊声。季霜桥听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萧谛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时机到了。
季霜桥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动另一根线。祠堂四周突然亮起数十根蜡烛,烛火“腾”地一下窜起,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
杨笠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尖叫一声,抬头一看,只见萧谛听和季霜桥正堵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杨笠,我只当你是不思进取,但本性不坏,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了一己私利,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害!”季霜桥的声音冰冷刺骨,手里紧紧攥着那块从地上捡起的牌位。
杨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他又惊又怒,指着季霜桥骂道:“是你!是你这个贱人算计我!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这个灾星,当年就该把你和你那痨病鬼弟弟一起烧死!”
“你爹是何许人也!是淮州响当当的父母官,方圆百里无人不夸赞他的清廉!”季霜桥气得浑身发抖,将牌位狠狠砸在他面前,“你看看这牌位!你配跪在这里吗?”
“配不配轮得到你来说?”杨笠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疯狂的神色,“你早就知道了啊季霜桥,我当真是小看你了……你今日站在这里又是所谓何事呢?”
人前风度翩翩的一对少年夫妻,为了所谓公义,不惜撕破脸面,宛如一对失去理智的疯狗。
“还有你,这位朝廷来使你也当真不知死活,敢单独一人陪着她单枪匹马到我跟前犯禁。”杨笠嫌弃地看着她手里的佩刀,嚣张地拍拍手,反应过来的家丁很快把祠堂包围的外三层里三层。
“为有备无患,特别养了这么多家丁 就为了有朝一日抹杀隐患。”
萧谛听嘲弄的拔刀对向杨笠,把季霜桥挡灾身后:“巧了我来时也给杨少爷准备了一份厚礼。”
随着她这句同样底气十足的话,祠堂外想起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杨笠愤怒不堪:“你做了什么!这里可是杨家!你算个什么东西!”
萧谛听怒目相向:“是杨家又如何,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
她有意激怒杨笠,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杨家就是天大地大,应该也大不过萧家吧。”
“重新认识一下,吾名‘谛听’,单姓一个‘萧’字,尔等见我,为何不跪?”
杨笠脸上的疯狂僵了一瞬,像是没听清萧谛听的话,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衣的女子,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冷硬,握着刀的手稳得不像话。
“你要是当朝三公主,那我还是天王老子呢!”他嘴上发问,心里却莫名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谛听缓缓抬起头,抬手将帽檐推到脑后,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凛冽之气的脸。
她举起裴闻津给她的腰牌,眼神如冰,一字一句道:“当朝三公主萧谛听,货真价实。”
杨笠旁的不说,自然是认得这腰牌,一年前裴闻津拜访杨家,就把这玩意怼到他脑门上过。
“公……公主?”杨笠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供桌上,桌上的香炉“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
他身后的四个家丁也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火把都快握不住了,腿肚子直打颤。
谁也没想到,这个敢深夜闯祠堂、还敢拔刀相向的女子,竟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家丁们惊恐的叫喊:“走水了!走水了!西厢房着火了!”“快救火啊!别让火势蔓延开来!”
杨笠猛地回头看向门外,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顺着风势飘进祠堂,带着呛人的焦糊味。
他脸上的惊慌迅速被狠厉取代,既然已经撕破脸,又得知对方是公主,若是让她活着出去,自己谋害父亲、意图不轨的事必然会败露,到时候别说升官发财,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
“公主又如何?到了我杨家的地盘,就得听我的!”杨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他死死盯着萧谛听,对家丁们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两个给我拿下!不论死活出了事我担着!”
家丁们面面相觑,抓公主?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但看着杨笠凶狠的眼神,想到他平日里的手段,这人连父亲都能眼皮子不眨的杀害,已疯癫到一定程度了。
但是他们又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围了上来。
“当真是不知死活!”萧谛听冷下脸,将季霜桥往身后一拉,手中的佩刀“唰”地出鞘,刀光在烛火下闪着寒芒。
论身手,寻常家丁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她还得护着季霜桥,就棘手了不少。
“季小姐,跟紧我!”萧谛听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佩刀横扫,直逼最前面的家丁。
那名家丁没想到公主身手如此矫健,慌忙举刀去挡,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他手里的棍棒被震得脱手而飞,手腕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谛听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其余家丁见状,吓得攻势一滞。
萧谛听趁机拉着季霜桥往门口冲,刀光翻飞,又接连放倒两人。
杨笠眼看家丁避讳不及,自己身先士卒 ,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朝萧谛听砸来:“拦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萧谛听侧身躲过木棍,反手一刀砍向杨笠的胳膊,杨笠惨叫一声,木棍掉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胳膊连连后退。
“快走!”萧谛听对季霜桥喊道,两人趁机冲出了祠堂。
祠堂外火光冲天,家丁们有的在救火,有的则被杨笠调过来追杀她们,整个杨家乱成了一锅粥。
雪地里脚印杂乱,寒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生疼。
“往这边走!”季霜桥对杨家地形熟悉,拉着萧谛听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巷子狭窄,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只能容一人通过。
身后传来家丁们的呼喊:“在那边!别让她们跑了!”
萧谛听回头看了一眼,追兵越来越近。她停下脚步,对季霜桥说:“季小姐,前面左拐有个后门,你从那里先走,去我居住的客栈就说找裴闻津,说我在这里遇险,让他速来支援。”
“那你怎么办?”季霜桥急道,眼中满是担忧。
“我自有办法引开他们,你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萧谛听推了季霜桥一把,语气不容置疑。
她知道,带着季霜桥一起跑,两人都可能被追上,只有她独自引开追兵,季霜桥才有机会走出去。
季霜桥咬了咬牙,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用力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小心!我很快就带人来救你!”
说完,她转身朝巷子深处跑去。
萧谛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同时故意发出声响,吸引家丁的注意。
“我在这里!有本事来追啊!”
听到声音,家丁们果然朝着萧谛听的方向追去。
萧谛听在杨家的院落里穿梭,利用熟悉的地形躲避着追兵。她时不时回头砍倒一两个跑得最快的家丁,拖延着时间。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她的脚印,也模糊了视线。
萧谛听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知道,自己必须撑到季霜桥带着救兵回来。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杨笠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显得格外刺耳:“抓住她!死活不论!”
萧谛听眼神一凛,加快了脚步,拐进了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佩刀,随时准备迎接下一场厮杀。
可好死不死,纵然她之前大放厥词激怒杨笠 ,看着底气十足的样子,实则还是久病初愈。
整个人状态都非常糟糕。
头也开始昏沉了,萧谛听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也沉了下来。
我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