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个屁吃，翟闲有点头疼。

    小九身上有翟玖的一部分这没错，但是互相啃食吸收的方式对于混沌造物，对于翟闲和翟玖这种从世上极污浊之气中生出来的东西是没有用的。

    寻常妖精若是魂飞魄散，只要寻找到其余逸散的部分，就能吸收化为己用，但是被混沌造物吞噬的东西——那就是真真正正消失在世间了。

    不是简单化为己用，不是在经过类似五谷循环之后的步骤隐入归墟，而是在被混沌造物剥夺力量之后，彻底就不见了。哪怕是自己的一部分也不能幸免。要不然翟闲也不用大费周章去找东山鼎了。

    况且小九是翟玖的三尸，让他吞吃小九，莫过于一个失足少男在找回他的双腿之后不仅没有接上反正煮了吃了。

    “你不能吃。”翟玖的语气平静，尝试和他讲道理。

    “为什么，我吸收自己的力量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不懂事你还不懂吗？他是你的一部分，这你应该能感受得到。吞吃他相当原本你吞吃自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让你两个融合……”

    “我没有说过我想融合。”翟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这样的语气有点陌生，翟闲不由得一顿。

    “什么？”

    “我不想和他融合。”他道，“我不喜欢他。”

    粗壮有力的蛇尾缠绕上了翟闲的腰腹，越收越近，数不清的红线疯长，几乎要长成一个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的茧，将二人紧紧捆绑在一起，那双眼睛透着偏执，细看是隐忍不舍，底下又像是一滩死水，好像料定了翟闲一定会保下这只妖一样。

    事实就是翟闲的确会这样做。

    “你不要任性。”

    “我醒来这段时间，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我受不了这样的忽视，明明我才是和你最亲密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你的目光总是落在别人身上呢？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这声音偏执得厉害，让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突然暴起。

    “我纵容他，是因为他是你的一部分。”

    “如果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不将那些关注都倾注给我？”翟玖步步紧逼。

    这题送命题。但是翟闲赌这个好华饰的中尸还是还听得进人讲道理的。

    “吞吃他对你没有裨益。我会心疼。你舍得我心疼吗？你的力量如果受损，我同样也会衰弱，你舍得吗？”

    翟闲轻轻捧着他的脸，一个吻落在了额心，眼神认真地看着翟玖。

    那双银白的眼瞳颤了颤，眼睫垂了下来落下一片阴影，意识还停留在昆仑雪顶的先神玖心思纯良，心是软的，翟闲一说这样的话他就遭不住，心下顿时动摇了三分又三分，扼这小九脖子的尾巴一点一点不情愿地松了下来。

    “你总是这样。”他埋怨。

    翟闲感叹，做人……啊不，做神还是不能太有道德，也不能太心软。要是两人此时情况掉了个个，面这这样的问题，翟闲的回答一定是板上钉钉的舍得。

    就像当年在众神湮灭之地的那场大战，下手狠厉果决的人，是翟闲那样。

    翟闲揉了揉他的发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扯闲天：“你和三尸神熟吗？”

    “谁？”

    “三尸神，就是那个死喜欢打小报告的。”翟闲解释。对于三尸神，除了上回符悯讲的那个不知道真假的故事，翟闲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翟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想了想，道：“我不太清楚祂，但是老师和我提过祂。”

    翟闲捋着他头发的动作一顿，揪着他一小撮头发，让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后者一声轻嘶，攥住她另一边的手腕，尖牙咬了上去。

    翟玖口中的老师，是女娲找到二人，将二人带到昆仑山后，为二人寻求的老师。道矢天尊，四尊之一，那是个很负责的老师，总是一样笑颜，为人看着也是和蔼不过。

    老师和他说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翟闲怎么不知道？在昆仑山的时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道矢天尊还能给翟玖开小灶？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她这样问。

    “他没有和你说过吗？”翟玖看上去也有些不明所以，“他也只是很我提过一回，我不太喜欢喝他待在一起，当时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他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翟闲眼神中泛着一丝危险。

    翟玖半眯着眼睛，似乎像是陷入了回忆，他道：“那好像是又一次从人间回到昆仑，他忽然对我说，神和人是不一样的。”

    翟闲嗤笑：“有什么不一样的。”

    “人有七情六欲，人有心，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先神是没有的。”翟玖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他说，人可以通过驯服体内的三尸达到长生的境地，更有甚者，可以一步登仙。而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和仙，也可用通过三尸神的指引，变成懂爱，懂恨，知冬寒夏暖的人。”

    *

    “你说会有新人来是吗？”祝好的眼神炯炯，邬稞放下泡了酽茶的保温杯，推了推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还真的有新人啊？”连苏况都吓了一跳。他刚来六十八组的时候就听说六十八有百年没进新人了，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还是个活死人，那可是稀奇得不得了。

    刚刚报道那几天，苏况被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等各组以不同的同事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偶遇的八百次，最开始那几天苏况几乎以为自己是那个动物园里的猴子。

    当然，祝好刚来时也经历过其他人或者八卦、或者看热闹的视线，后面不知道听谁说，她就一普通人，还是靠着她姐走后门进来的，这样的目光就渐渐变成鄙夷了。不过这样的目光祝好也不是没有遭受过，见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我在这也待了好几年了。”苏况感慨。

    “邬稞姐是什么时候入职的？”

    “19年。”

    祝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2019？”

    “……1919。”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祝好有点尴尬，苏况打岔问说，“谁知道老大在这待了多久了？”

    “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吧？”邬稞道，“我碰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外勤六十八组待了好几百年了，听说他之前还在后勤、数据待过，领导层也闯进去过，后来……”

    “呦，我来得不巧了，都在这编排我呢？”

    邬稞话还没说完，就听道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令狐双带着几分爽朗笑声的腔调就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夸你呢。”邬稞无奈一笑。

    “怎么夸的，再说一遍我听听。”

    邬稞扶额笑了笑，认真道：“夸令狐组长英明神武心细如发文武双全明察秋毫，当年在巫山镇犹如天降神兵，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要不是你，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呢。”

    令狐双笑了起来，前面那一套说辞好像是和当年在忘川把苏况捡回来时一模一样的。

    苏况：“令狐组长英明神武心细如发文武双全明察秋毫！”

    祝好开团秒跟：“令狐组长英明神武心细如发文武双全明察秋毫！”

    给令狐双说得不好意思了都。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我想了想，我们六十八组人是太少了点。”

    “新人？真的有新人是吗？”祝好眼神激动，“我也可以当前辈了是吗？”

    令狐双一挑眉。

    “新人那自然是有的。”

    “在哪在哪儿？”

    “喏，这不来了。”令狐双让开一个身位，几人远远看见晨光中走过来一个人，步调潇洒松散，翘首期盼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渐渐出现在祝好和苏况眼中。

    “我靠！！！”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来人是翟闲。

    *

    是夜，符悯的红墙小院中一片静谧，偶有风吹过，院中葳蕤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薄薄的雾气在黑暗中平添一丝神秘。

    后院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颗根系盘虬卧龙的古树，奇异的事，这颗“古树”通体通透明亮，细看之下竟是由寒冷刺骨的冰堆砌而成。树上的枝叶也并非是寻常的枝叶，而是汩汩倾泻的流水。

    由幽深的地底流出，由枝干输送，再由如同柳条一样的垂枝，顺着大地的经脉流向四面八方。小院的地面化作一泓深不见底的流水，符悯坐在树下打坐，九条尾巴时不时点在水面，溅起一星半点涟漪。

    忽然，一簇水流像是有意识一般，卷着一丝丝来自地府的森然戾气往符悯的腕上一绕。片刻过后，符悯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一股阴翳罩在上面，片刻之后阴翳散去，转而出现的是唇角的一抹轻笑。

    “找到了。”

    他轻轻抬手，化出一片由水面凝结的屏幕，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异管局的内网上了几件还没来得及分派的任务，他的目光落在最新报上来的一个任务上面。

    沉水棺，清水溪下游出现沉水木制棺木一具，大凶，接触者数十人皆横死。

    任务的评级还没有出来，不过按照那边的尿性，这次的任务的评级至少得到乙字，甚至到甲字也不是没有可能。

    乙字或者甲字级别的任务给六十八组，还是太引人瞩目了，符悯略思索一，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沉水棺”旁边便出现了一行小字，“丙字中”，任务分派异管局外勤第六十八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