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温澹从大理寺回府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平安问他缘由,他只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人家的家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许家嫁女是私事,许父和骆氏应允的事,他有什么资格置喙?
即便知晓了那徐知洺不是好人,他又能如何?
话虽如此,可阚温澹是何等清正正直的人,他若不知晓就罢了,既是知晓了,怎能不为许盈月感到揪心?
那样柔弱可怜的女子,遇上了如此苛待她的嫡母,父亲也不管事,最后嫁给徐知洺这样人面兽心的夫君。
她的一辈子就这么断送了。
阚温澹叹息了两声,见平安疑惑不已,难得露出几分烦躁来:“罢了,摆膳吧。”
虽说是摆了膳,可心事重重的他根本没什么胃口。
平安见他只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筷箸,忙劝道:“爷,您只吃这么点怎么行?若是让太太知晓了,奴才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多话。”阚温澹瞪了他一眼,将膳食赏给了下人们。
书房内静悄悄的,阚温澹置身其中,想了又想,却是想不出个法子来。
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替许盈月推拒了这桩婚事不成?
即便他想,又该用什么名义?
过了半晌,孟氏派嬷嬷来给阚温澹送糕点。
那嬷嬷笑着道:“这是太太亲手做的糕点,世子爷快尝尝吧。”
“我知晓了,嬷嬷回去吧。”
上回,孟氏有意试探阚温澹,特地派了个身形婀娜的丫鬟来给他送糕点。
那丫鬟给他布膳的时候甚至还勾勾搭搭地攀住了阚温澹的胳膊。
阚温澹难得发了火,勒令不许再让这些妖妖冶冶的丫鬟靠近他的外书房。
孟氏自然不敢再触怒儿子。
今日她心情好,又决定将与许家的婚事提上议程,便让人来了一趟外书房。
嬷嬷笑道:“太太让世子爷明日去一趟上房,她有事要与您说呢。”
“我知晓了。”
等那嬷嬷走后,阚温澹坐在扶手椅里,望着这一室空寂寂的书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情实在不好,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许盈月即将要嫁给徐知洺一事。
想着想着,鼻间仿佛又嗅到了那股淡雅的香味。
阚温澹实在懊恼,便让平安进屋熏香。
平安一愣:“世子爷要熏什么香?”
“不管什么香,只要淡远厚重些就好了。”阚温澹道。
平安忙端着甲香进屋,等那炉鼎里升起烟烟袅袅的清香后。
阚温澹的心才静了静。
他提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几个大字,方才觉得心间的郁凝滞涩之气消散了不少。
*
此番骆氏和许若月回府,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许盈月去上房请安,骆氏懒怠见她,可想起徐家的婚事,便道:“徐家出了点小事,婚事兴许要推迟几日。”
许盈月面露失望,道:“全凭母亲吩咐。”
骆氏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将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府的。”
许若月却是瞧也不瞧许盈月一眼,只道:“上房里吵吵闹闹的,女儿实在是累了。”
骆氏听了这话,忙让许盈月退了下去,又与许若月商议着她的嫁妆。
“孟氏看着聪明,其实不过是个蠢人,你刚嫁过去,自要好好孝顺她。等生下嫡子、笼络住姑爷的心,却不必将她放在眼里了。”
骆氏时常捧着孟氏,还要受孟氏冷言讥讽,她心里也是有怨气的。
许若月还是头一回听母亲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她难掩惊讶。
骆氏却笑道:“婆母与自己的亲娘是不一样的。”
听了这话,许若月便依偎到了骆氏怀里,撒娇道:“女儿知晓,这天底下只有娘最疼我。”
说完了嫁妆的事,许若月又问起徐家出了什么事。
自从经过金齑玉脍一事后,她对许盈月的恶感便越来越多,以至于迎头撞上,她都当没看见这个庶妹。
骆氏不将沈氏和许盈月当一回事,许若月跟着她耳濡目染,自然不会将她当一回事。
况且许若月即将嫁去定国公府做世子夫人,而许盈月只会嫁去徐家葬送了性命。
这样半条命都跨进鬼门关的庶妹,实在不值得让她多耗心思。
“徐知洺在官场上很是活络,就是容易在女人身上跌跟头,这几日他闹出了逼死官家女儿的丑闻来,自是要安生些时日的。”
听了这话,许若月也是心生鄙夷,不愿再问。
*
许盈月缓缓走回自己的闺房。
这两日沈氏身子不爽利,她很是担心,想着要去府外给姨娘请个大夫来瞧瞧。
沈氏却怕她多费银两,只道:“没什么大事,过两日就好了。”
许盈月神色沉沉,心里责怪着自己这个女儿的无用。
好不容易等沈氏大好了,她脸上才露出了几分笑影。
听闻徐知洺被大理寺的上司狠狠申斥了一回,连带着他迎娶许盈月一事都要推迟些时日。
这对许盈月而言,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想了想,便只叫来了沈氏身边的百合。
“你出府一趟,和舅舅说让他再打听打听定国公府的消息,尤其是那个叫苏妍的表姑娘。”
百合走后,挽星好奇地问:“苏妍是谁?”
挽尘只道:“这两日,大姑娘身边的采荷和采绿成日地在咒骂着这位苏表姑娘。”
许若月在苏妍手底下吃了瘪,又要端着大家闺秀的名声,再不敢在人前乱说话。
可背地她如何地忌惮苏妍,就都表现在两个丫鬟的嘴里了。
许盈月笑笑,猜了猜就知晓这位苏表姑娘定是阚老太太属意的孙媳人选。
孟氏与阚老太太婆媳不合,苏妍与许若月也必定是水火不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倒要看看这个苏妍有什么本事和手段。
晚膳前后,挽星见大厨房送来的份例比往日里清简了不少,一时有些生气。
“徐家失势,咱们这府里的人都惯会跟红顶白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许盈月笑道。
她倒是觉得这些清简的膳食很合她的心意。
说到底,许盈月本不是贪慕富贵之人。
起先,她只是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嫁个还看的过眼的夫婿,好好孝顺奉养姨娘。
只可惜,她将骆氏想的太好,也太高看了自己。
这世道里总是人善被人欺,没了权势地位,女子,便只能做粘板上的鱼肉。
她要争、要抢,要活得更好,绝不能再让自己和姨娘受骆氏摆布。
*
许父已许久没来内院见过沈氏了。
这两日沈氏抱病,许父想着年轻时沈氏也算善解人意。
他便去沈氏房里瞧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却让他看见沈氏在病中虚弱蜡黄的脸色。
许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嫌弃。
自这一日过后,沈氏也算是彻底失了宠。
幸而她早就看透了男人本性,只一心想守着自己的女儿。
听闻徐家出了事,沈氏的病也好了大半,还拉着许盈月的手说:“放心,你舅舅已经去打听消息了,只要有好消息,就会来告诉百合。”
“此事不急。”许盈月喂着沈氏喝药,听得丫鬟们急匆匆地进屋。
百合道:“太太将身边的霜降抬为了姨娘,老爷很高兴,赏了霜降不少银子。”
沈氏听后淡淡地“哦”了一声,眸光只落在许盈月身上:“这两日你气色瞧着好多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沈氏服了药睡下。
许盈月先去上房给骆氏请安,正巧听见霜降在骆氏身前谢恩。
见了许盈月,霜降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骆氏瞥了眼许盈月,看她精气神不错,只是眼下隐隐有些乌青,便道:“昨夜没睡好?”
许盈月跪地行礼:“母亲恕罪,女儿担心徐大人的安危,所以夜不能寐。”
骆氏笑笑,与身边的嬷嬷们说道:“你们瞧瞧,盈月还没嫁去徐家就这么念着自己的夫君了。”
嬷嬷们也顺着骆氏的话开始揶揄许盈月。
许盈月要做的就是装好这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任凭骆氏打趣。
哪怕只是维系着面子上的和平,她也要暂时地打消着骆氏的疑心。
她在上房坐了几刻钟,屋外传来丫鬟的声响。
“太太,定国公府来人了。”
骆氏连忙严阵以待,道:“请嬷嬷进来。”
那嬷嬷一进屋,骆氏就让人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明日,我们太太请贵府太太和两位姑娘去府上赏花吃茶。”
骆氏听后本是十分高兴,可听到“两位姑娘”这四个字,脸色却是陡然一白。
“两位姑娘?”她不确信地问。
那嬷嬷道:“是了,太太的意思是请两位姑娘过府游玩。”
骆氏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好声好气地送走了那嬷嬷后,才冷声让许盈月退下。
她贴身的嬷嬷上前劝道:“太太何必生气?”
“好端端地,孟氏为何要让我带着那庶女去定国公府?”骆氏疑心重,不肯放过细枝末节。
“世家里的规矩本就是如此,请女眷们过府游玩可不能分嫡庶贵贱,也不能厚此薄彼,将女眷们都请去才是大户人家的体统。”
反复劝了骆氏几回,她这才消了疑心,让许若月准备明日去定国公府赴宴的穿戴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