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孟闵请了半天假去了一趟陆家公馆。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乌蒙蒙的,流淌着灰色的色彩。
陆家的管家看到顾孟闵,上前迎接,“夫人,您回来了。”
陆家家风古旧奢靡,到现在还是传续着一些民国时期的传统,顾孟闵一直都无法适应这个称呼。
“叫我顾小姐或者顾女士就行。”顾孟闵淡淡道,“陆跃呢。”
“他出去有事,过一会就会回来,需要我替您通知他一声吗?”
“不用了,他回来之后,请帮我告诉他我在书房等他。”女人礼貌疏离地朝老管家点了一下头,“多谢。”
顾孟闵是来整理自己的东西,顺便把离婚合同给他签字。
她在陆家留下的东西不是很多,虽然结婚之后搬了进来,但因为工作繁忙,偶尔还要照料顾殊月,一个星期也就四五天会住在这里。
后面莫名收到那些桃色照片,她就更不爱回公馆了,和陆跃两个人近乎是貌合神离。
她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有些带不走的,或者不太需要的,就转交给管家,让他卖掉捐出去,还有杂七杂八各种首饰,都是陆跃送她的,价格昂贵,她几乎没怎么戴过。
顾孟闵将首饰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桌子上,一件也没有带走。
她整理的利落干脆,一个小时就理完了。
看着稍稍空荡的房间,顾孟闵内心平静的不可思议,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门,来到书房等他。
她没等太久,陆跃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孟闵——”
女人坐在沙发上,朝他瞥过来一双平静的视线,歪了一下头,示意他,“坐下吧。”
陆跃喘着气,脊背冷凉。
他坐在顾孟闵对面,顾孟闵手指轻抵着桌面上的文件推了过去,“签吧。”
“我和你没有什么婚前财产,也没有孩子,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我只要离婚就行。”
顾孟闵对他的感情已然不复存在了,她言辞淡漠,一字一句充斥着公式化。
她从包里拿出戒指盒,放在了桌子上。
陆跃目光落在戒指上,苦笑一声,“你不是说扔了吗?”
“捡回来了。”
顾孟闵做客户总监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面不改色说谎的本领炉火纯青。
陆跃攥着合同,纸张边缘被他捏的起皱。
顾孟闵似乎看穿他的意图,“即使你把它撕了,我还有很多备份。”
“呵——”陆跃表情扭曲,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他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望见她身旁的行李箱,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
他还想挣扎,“可是孟闵,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甚至为了你去结扎,这难道不能证明我对你的爱吗?”
又来了。
又是这种威逼利诱的自私手段。
顾孟闵轻叹一口气,残忍地拖着语气:“难道是我让你去的吗?你擅作主张的冲动,为什么要我去承受后果呢?”
陆跃一言不发,他突兀地惨笑一声,“孟闵,关于那些女人,我向你解释的很清楚,是她们自己贴上来的,我从来没有和她们发生过关系,你却从来不信任我,你也没那么爱我吧。”
男人说的恳切又可怜,顾孟闵几乎要听笑了。
陆跃顺风顺水了将近三十年,要什么有什么,对于他而言,不和女人做到最后一步就是对她的忠诚。
如果说他的爱有十分,落在顾孟闵身上只有七分,另外三分则分给了其他萍水相逢的女人。
顾孟闵出生在落败灰色的小镇里,她只是一个很普通,又很传统的女人,她不能苟同陆跃的精神世界。
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种差距呢?
顾孟闵觉得很没意义,她也懒得和陆跃争讨两个人在三观的不同。
“你今天是不打算签了,是吗?”女人直直地问。
陆跃扯了扯嘴角“如果我一直不签,你会怎么样?”
“如果你不想要我们闹到打官司的地步的话。”
男人只是沉默。
顾孟闵没时间陪他耗了,她还要去公司。
“下个周末之前,如果我没收到你签字的离婚合同,我不介意陪你打官司,如果你觉得这很光彩的话。”顾孟闵似是嘲讽地冷笑一声。
她站了起来,提着行李箱就要走,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信任过你的,不然在我收到第一张照片时,我就会和你离婚,而不是拖到现在。”
顾孟闵往门口走去。陆跃下意识想留住她,腾地站了起来。
“嘭——”
书房门被打开,一个满脸病气的老人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保镖。
“爸?”陆跃不明所以,“你怎么突然来……”
他顿了一下,看向顾孟闵,用眼神在问“是你叫过来的?”
顾孟闵薄薄的眼皮轻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她推着行李箱,客套地朝老人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越过老人,离开了。
陆跃还想追,老人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不争气地骂他“站住,给我规矩地坐着!”
两个保镖挡在门口。
陆跃最怕他爷爷了,咬着牙,眼睁睁看着顾孟闵离开。
顾孟闵站在客厅门口,目光瞥出去,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她的车停在院门门口,主宅离大门有点距离,她正思考着是准备跟管家借把伞还是直接冲出去。
但行李箱很重,她没办法一只手提着的。
顾孟闵兀自思索了几秒,还没思考完全,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她的上方,她看见一双漂亮骨感的手。
她偏过头,和陆砚屏清透的眼睛四目相对。
少年抿起一个柔软的笑,“我送您离开。”
顾孟闵狐疑地皱了一下眉,“你怎么没去上学?”
今天是工作日。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请了几天假。”少年嗓音哑哑弱弱的。
他一直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厉害,只能靠睡觉勉强维持身体的精气。
原本睡的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听到顾孟闵的声音,以及一点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香气,他想也没想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顾孟闵抬起头,认真地观察少年的脸庞。
少年脸颊消瘦,肤色苍白的毫无血色,薄薄的唇气色也淡,下唇可能是咬破了,起着小小的血痂。
酷暑的天气,他穿着一套黑色卫衣,他还将兜帽也一并戴上,宽大的黑色卫衣帽子衬的少年的脸庞越发苍白萎靡,额前的黑色碎发乱乱散散的,遮住无力恹恹的眼睛。
扑面而来的虚弱气。
“你怎么回事?”顾孟闵面露忧色,“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还生病了,是你哥又欺负你了?”
她大有一种要去找陆跃理论的趋势。
陆砚屏心里沉溺她为自己担忧的样子,但又不可能真的让她去找陆跃。
“可能是空调开的太低了,有点感冒。”他装模作样地用拳头抵着唇咳嗽了几声,怕顾孟闵被雨水淋湿,一把夺走了她的行李箱,“先去车上吧,雨越来越大了。”
让一个病人帮自己拿行李箱,她过意不去,手伸过去要拿过来“你还生着病,我来……”
陆砚屏躲了一下,往前走到雨幕里,雨伞微微向前倾,示意她躲进来。
顾孟闵见状,也没再犹豫,抬脚,和少年一同站在了一把伞下。
“你很冷吗?”雨伞很大,但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有点狭窄,顾孟闵的手腕似有非有地贴着少年的胳膊。
即使是隔了一层衣服,陆砚屏却仿佛还是能感受到女人身上的温度。
想要紧紧抱住她的渴望一直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身体欲望想接近顾孟闵,理智又克制着他。
她还没有彻底和陆跃离婚,不能越线。
他在心底阴暗暗地磨牙,得想个办法让陆跃这个贱东西心甘情愿地快速和她离婚。
陆砚屏撑着伞的手腕青筋暴起,在隐忍着什么,他微微低垂着脑袋,卫衣帽子遮住了他意乱癫狂的神情。
“……有点。”
太久不进食,身体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怕冷就是其中之一 。
顾孟闵琥珀色的瞳孔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叹息地哀怜:“怎么那么脆弱呢?”
“很快就会好的。”陆砚屏反过来安慰她。
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伞面上,落下滴答滴答的声音。
顾孟闵被这雨声突然拉回了过去。
刚搬进来陆家公馆那天,陆跃临时有事,是她一个人先搬进来的。
那天也是这样湿漉漉的雨天,还夹着一点细微的雪。
顾孟闵没有带伞的习惯,陆家公馆里面没人,钥匙在陆跃身上忘记给她了。
她只能将车停在门口,等陆跃回来。
陆砚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敲了敲她的车窗,一脸青涩的温顺。
“你好,我带您进去吧。”
少年撑开伞落在车窗上方。
顾孟闵下车,躲进伞里,问他是谁。
少年声音轻轻的,不知道是不是冷,还带着一点颤音。
他说他是陆跃的弟弟。
顾孟闵啊了一声,“那我是你嫂嫂。”
陆砚屏穿着黑色的牛角扣大衣,前面头发有点长,遮住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嗓音哑哑的。
“嫂嫂好。”
陆砚屏给她开门,送她进客厅,又一溜烟跑了,过了好多天,他才住进来。
她孤身进到陆家,陆砚屏是她搬进陆家见到的第一个人。
而眼下岁月流转,她孑然离开陆家,一样的下雨天,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依旧是陆砚屏。
从雀跃的开始,到漠然的离开,少年一直寸步不离,为她撑着一把黑伞,送她归来又离去。
像是冥冥之中一种奇异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