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直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她能感受到别人投来的目光是好奇的,疑惑的,艳羡的,嫉妒的,仇恨的,算计的……
当她第一次进宫见到卢皇后的时侯,卢皇后对她和太太很客气,甚至对于一国皇后来说,客气的有些过分了。
但她还是感受到隐隐的试探和压迫。尤其在太太拒绝了自己为大公主伴读之后,那种压迫感就更强烈了。
但跟太上皇相比,那都不算什么。
太上皇身上全是压迫感,没有试探。他非常确定自己就是这天下的主宰。他可以为所欲为。
当卢皇后要黛玉为大公主做伴读的时候,太太还敢拒绝她,甚至拒绝了两次。但当太上皇开口要黛玉为大公主做伴读的时候,太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有拉着黛玉谢恩。
黛玉知道太太也是惶恐的,发愁的。但是为了宽慰黛玉的心,回去的路上,太太一直拉着她,跟她聊她们可能有什么样的老师,他们的学问一定非常高。兴许比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还要高呢。毕竟他也离开翰林院有一段时间了,日日忙于政务,也不知道多久都没有完整的看完一本书了。
提起父亲,黛玉的思念之情愈发浓厚,她之前在给父亲的书信中一直很懂事的说自己过得很好,并且把生活中有趣的事情记录下来,分享给父亲。而烦心事她是很少写的。今天难得的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想他了,真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黛玉还不知道,她的继母顾文宁也是一样的,一回家就疯狂的给林如海写信。但写的多,烧的也多,有些话真的不敢在信里说。
黛玉很快就被送进宫去,顾文宁只跟她说了两件事,好好服侍公主,好好读书。其他的事,顾文宁也不希望她牵扯进去。牵扯的越多,就越危险。
不过当公主明摆着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该怎么好好服侍她呢?
黛玉被送进公主所住的长乐轩的时候,公主正拿着一柄木剑在那里比划。她吭哧吭哧的劈砍着一株合欢树的树干。毛茸茸的粉红色花朵从树上飘下来,还泛着阵阵清香。花朵落了公主和黛玉一身。
公主停下来,瞅了黛玉一眼。黛玉穿了一身杏子黄的薄衫,天水碧的飘带,静静的站在那里。轻风将黛玉周围的花朵又吹起来,好像是专门围绕着她打转儿一样,越发衬的她像个小仙子了。
涂越把目光收回来,坚决不承认刚才自己有点心动。除了年纪有些小,不符合这次择选侍读的标准。若论容貌,性情,才华,出身,祖父给她指的这个伴读确实也没有亏待她。
不过她的继母顾文宁却是拒绝了自己母亲的要求,转眼又接受了太上皇的旨意。这根本是没把她和她的母亲卢皇后放在眼里。
公主一言不发地走了,黛玉被丢在合欢树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公主很明显看到她是不高兴的,若是跟上去,似乎不符合好好伺候公主的要求。惹得公主更生气了,那能叫好好伺候吗?
但之前引导她的宫人却示意她跟上公主。
公主按规定是可以在宫内乘坐步辇的,但涂越体力好的很,压根不需要这些。黛玉很努力的跟上暴走的公主的步伐。
终于大公主停了下来,又打量黛玉一番,对她说:“我们比试比试,要是我赢了,就说明你不行,你就回家去,怎么样?”
黛玉只说:“我都听圣人和娘娘的。”把大公主气的直哼哼。
但她依然坚持要比试。
卢皇后的凤仪宫内有个小小的藏书阁。大公主经常读这里面的书,她便拉着黛玉来到此处。
她随便抽出一本来,让黛玉向她提问,随便指出哪一页,她都可以背诵下来。黛玉便按照她要求的做。果然涂越倒背如流。再换了两本书也是这样。
涂越又要向黛玉提问。对于黛玉读过的书,她当然不会被难倒。但要是换上她没看过的书,那自然就败下阵来。
黛玉也不说大公主的这个比法有多么不公平,她只说:“这本书我之前没有读过,给我一刻钟,我可以将这几页背诵下来。”
涂越只肯给她半刻钟。时间过去,涂越把书收回来,黛玉果然一字不差的将那几页背诵下来。
涂越又要跟她比诗词,比典故,随便说出一句诗来,都要把典故里的故事讲的清清楚楚。还要把这些人在史书里的记载也讲出来。
等这个比完了,涂越又要拉着黛玉下棋。
卢皇后忙了一天的公务,才发现女儿居然没有上学去。也来不及骂她,赶紧把她和她的伴读打包送到金雀殿。
这一天的课程已经到了尾声。讲诗词的老师要求她们写一首小诗上来。不论水平如何,就算是打油诗也是可以的。
黛玉已经没有藏拙的必要了,反正大公主对她的水平清楚的很。她迅速的写好了一首诗,完全符合今天老师的要求,即使她没有来得及听课。大公主也是。
就在黛玉以为她就可以这么混下去的时候,大公主还是没有放过她。
她在历史课上故意一次又一次的出错,每次挨骂的都是黛玉。后面还说出朱子都是胡言乱语的言论来,那位严厉的韩源中先生果然动了板子。
黛玉本来就体弱,再加上自觉自己在宫中处境艰难,不知道该如何跟大公主缓和关系,也有了心病,很快就病倒了。
不过她病得再重,当她听说皇后要因为这件事惩罚公主的时候,她也必须从床上爬起来。
她与公主的身份相差太大,如果真的因为她的原因让一国公主受罚,她以后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世上立足。
幸而皇后很快就停手了。也许皇后只是做做样子吧,黛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已经病的太难受,没有力气去想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顾文宁。黛玉坐起身来,本能的叫了一声母亲。而后她也愣住了。毕竟她的亲生母亲贾敏才离开几年。这样做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顾文宁察觉到了黛玉的窘迫,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对她说:“总算是好起来了,可把我吓坏了。老太太她们还不知道呢,等你好了,再告诉她吧。”
黛玉忙说:“别告诉老太太。”
顾文宁便道:“你快点好起来,我就不告诉老太太了。”
黛玉觉得心里酸酸的。然而她不能在宫里哭,恐怕会给这里的主子们带来晦气。
顾文宁将她搂在怀里,悄悄的用手帕拭去了黛玉眼角的泪水。
顾文宁故意引着黛玉说些别的话:“你住的这地方可真漂亮。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凤仪宫。”
皇后所住的凤仪宫规模足够与皇帝的乾元殿匹敌,与其他妃嫔的宫殿不能同日而语。而且这里也只住着皇后与大公主两个主子,再把时常留宿在此的皇帝算上,也就是三个人。
除了她们各自的寝宫,这里面还藏着内宫局的办公之所,藏书阁,接受嫔妃朝拜的正殿,只供给皇后的专门的膳房,花园,戏台,浴房,库房,祭祀和祈福的神坛。
就是安排给黛玉这个小小侍读的地方,也是极尽奢华。毕竟万事皆有规制,即使他们家不缺钱,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屋子的。
黛玉一向也喜欢漂亮的东西,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两个人称赞了一番皇后娘娘的宫殿多么漂亮,皇后娘娘对黛玉多么关心。顾文宁又被皇后叫到前面去。
炎夏将至,卢皇后正忙着安排夏季用冰和避暑的事情。卢皇后请顾文宁来一起帮着她参详参详。
顾文宁现在已经有后遗症了,一听到这些贵人们跟她说话,她的脑瓜子就嗡嗡的。
她也不管卢皇后这是又想干什么,赶紧婉拒:“妾乃外命妇,这后宫之事,实在不是妾身该插手的。”
卢皇后笑道:“这有什么?前朝时常有外命妇辅佐皇后处理一切内宫事务。无论祭祀、先蚕礼、还是对后妃的教育,都有才华出众、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们参与其中。本朝除了先蚕礼外,其他地方便疏漏了。就如同前朝的大臣要辅佐皇帝一样,诰命夫人们获得朝廷的封诰,领着国家的俸禄,本来也是为了辅助后妃而存在的。我这里虽然已经有了女官和宦官们,但我终究觉得不足。便从你开始,咱们把这项制度完善了,也好垂范后世。”
您也太抬举我了!
顾文宁一边在心里祈祷皇后放过她,一边嘴上依旧是执意的谦虚不受:“妾论才华,论资历,实在是排不上号,您还是请那些更加德高望重的夫人们,不然妾身怕不能服众。”
卢皇后微微收敛了笑意:“顾夫人一直这么谦虚不受,难道是想再等着太上皇的旨意吗?”
顾文宁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实在是您过于抬爱,妾身怕误了您的事。”
卢皇后笑道:“会不会误事,我自有判断。”
于是这个大包袱就被卢皇后一厢情愿的安在了她的身上。
果然,卢皇后接下来说的就是一件极其难办的事情:阳城郡主的宫女肆意更改了宫门开锁的时间,将自己的侍读薛宝钗接进宫内,该如何处置?
顾问宁想:我今天是哪只脚先迈进皇宫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