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宿敌怎么可能喜欢我 > 壹 · 兴和三年夏

壹 · 兴和三年夏

    【谢如晦,你想回家吗?】

    睡梦中,似有人在耳畔呢喃。

    谢如晦猝然惊醒,冷汗淋漓。

    梦中的浮光掠影转瞬便自记忆的角落里遁逃,唯余下狂跳的心脏,怅然与失意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将空虚角落充斥。

    沉闷的香火味弥漫在鼻尖,谢如晦轻咳了两声,兀自缓了几息,扶着趴睡的凭几起身,抬手抚膺,四下望去,就见堂中金檀佛像高坐,案上香台中已有几支香火燃至半身。

    此地是瓦官寺精舍,专供士族公卿诵经休憩。若非行程有变,今日本未必会来此。

    -

    一个半时辰前,横塘市集。

    谢如晦无奈地站在与友人相约的酒坊外,眼睁睁看着他被负责监视的家仆逮住。本该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的友人当即浮夸地作出一番痛心疾首的姿态,挥泪与她作别,余下了她一人。

    建康城内的知交酒友皆不少,临时喊上一圈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她思索着该去往何地虚度光阴,正欲登车,便遇熟人。

    不远处一身着襦裙,头裹布巾束发的年轻女郎朝她高喊一声“郎君”疾步走来,神情很是无助。她身边缠着个簪花傅粉眼下青黑的士族子弟,其人脚步虚浮,身形单薄,看着比谢如晦这个大病未愈的病痨鬼还虚。

    同为建康城纨绔子弟中的一员,类似的人物谢如晦如数家珍,其品行行径也再清楚不过。她认出对方是私会淫宴里的熟面孔,二皇子狗腿子的狗腿子,平日里素有欺男霸女的恶名。

    今日撞上她,也算他倒霉。

    谢如晦使了个眼色,随行的随侍们当即领命,默默退散开来将紧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仆从们拦住。

    而她则孤身快步上前,伸出那只纤细苍白的手,强硬地拉开对方揽在文窈肩头不规矩的爪子,将被缠了一路的文窈护至自己身后。

    她的手太快,而徐纶又手脚虚软,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人被抢了去。他正要发作,又见对方横眉冷目,身形瘦削,面容病态,唇色也苍白,偏偏阴沉沉的一双眼瞧得人犯怵,好似从哪个棺椁里爬出来的冷面厉鬼,下一瞬就要将人吃拆入腹。

    徐纶被这张冷面惊得神识都清明了几分,上下细细打量对方装束,便见“他”身穿白纻襦,外披紫罗衫,褒衣博带,头顶白玉小冠,尚风流,亦不失奢华,典型的士族郎君装扮。

    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士族与士族之间,阶级也同样泾渭分明。

    他正要张口确认对方身份,谁料,下一息,这个病态瘦弱的少年人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抬手握拳,结结实实地一拳打中了他的右脸,打得他摔倒在地,打得他头晕目眩。

    狼狈倒地的徐纶捂着自己被打的右脸,彻底懵了。

    纵然他胡作非为多时,但好歹也是士族出身,自有礼教规训,便是他这般人,亲自下场当街斗殴也是从未有过,更何况当街被打?

    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如晦收回手,懒散地站在原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端着一如既往的冷面,眼中既没有热血上头的快意也没有肆虐滋长的恶意,意外的平和。

    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了袖口,没有再多看徐纶一眼,只是转过头去,温声细语地问文窈是否有恙。文窈一边与谢如晦一道向车架方向走去,一边垂首应答,移步间,她悄悄抬眼观其神情,便见谢如晦自如得仿佛上一刻她并非是在暴起伤人,只是挥袖驱逐了一只扰人的飞虫,优雅从容。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道里,从容与优雅仿若只是士族的代名词。倘若她也是士族……

    文窈垂眼,掩去眸中暗色。

    另一边,徐纶回过神来时已被自己的随侍们搀起身,他看着对方将他视若蝼蚁的轻蔑目光与施施然远去的背影,气血翻涌,当即面目狰狞地高声叫嚣:

    “你是哪家的!你给我等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们这对奸夫□□一个也别想跑!”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贱人给我抓起来!”

    还未来得及多喊两句,扶着他的随侍便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哭丧着脸,压着嗓子对他说:“郎君!郎君您少说两句!看那个仪仗!是陈郡谢氏的人!”

    听罢,原本还在挣扎的徐纶顿时僵住,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半道声音。

    陈郡谢氏,在这以王谢两家为首,门阀士族正值鼎盛之期隐有压过皇权之势的当下,是这建康城内最得罪不得的人物。

    而眼下,陈郡谢氏族中的随侍不知何时站至他身前,对他行了一礼,状似和善地问他:“不知郎君身子可有恙?家住何方?奴送郎君一程。”

    ……

    “他是什么时候缠上你的?”

    “方才来时走得急,抄了近道,途经花街,见他前簇后拥,多瞧了一眼,便被缠上了。”

    文窈与谢如晦一道坐在车内,虽摆脱了麻烦,却仍是面色惶惶,有些忧愁。

    她不过寻常百姓,若与士族起冲突,讨不了好,而谢女郎身份贵重,可当街动手,未免太过。她感激于谢女郎出手相助,却也担心给谢女郎惹来麻烦。

    谢如晦注意到文窈的情绪,安抚似的露出一个笑来。

    她笑与不笑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少了几分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漠与不善,变得分外明快,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放心,无事。”

    别说是二皇子狗腿子的狗腿子了,二皇子本人她也不是没打过。

    谢如晦前世今生其实都鲜少和人动手,一则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那个必要,二则她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但是没办法,建康城内欠打的神经病实在太多了,大多是自诩风流的士族二代,磕完五石散估计连爹妈姓什么都记不清。

    平素她也懒得搭理,但今日在她跟前对文窈动手,她没道理视若无睹。

    至于后果?

    不会有任何后果。

    因为她叔父是谢恒,是当朝侍中,更是陈郡谢氏的话事人。

    “日后若再遇上类似麻烦,报上谢府名号即可。”

    文窈静静听着,怯怯地点头应声,攥紧衣袖。

    若是以往,徐纶这等士族子弟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个不错的归处,但见识过谢氏这等簪缨世族,她自是再看不上寻常士族富户。

    牢牢攀附谢女郎,利用谢女郎,只有通过谢女郎,她才有望甩脱平民身份,觅得良人,荣华余生。

    她绝不会浪费上天为她与谢女郎缔结的缘分。今日谢女郎能为了她与人动手,无疑是个好兆头。

    谢如晦依旧带着安抚的笑面,对文窈眼底莫名燃起的斗志视若无睹,随口问道:“今日是来市集添置什么吗?”

    文窈摇头:“是来寻您的。”

    “夫人身边的侍女同我说昨日晚些时候荀氏递了拜帖来,似是要商议婚事。今日您出门得早,他们没能来得及知会,府上人又大都不知您的去向,情急之下便找到了我头上。得亏您前两日同我提及过,不然今日怕是找不着您。啊对了,夫人那边的意思是,请您今日未时三刻前归家。”

    荀氏啊……

    谢如晦叹息一声,懒散地斜倚在车窗边,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恢复了一贯的冷面。

    她尚未出生时,其父谢贞与荀氏现任家主荀冀曾是知己好友,待她出生后两家便订下了口头婚约。只是经年累月过去,两家渐行渐远,她爹娘数月前还想着待淮南郡远游结束便回去退了这门亲事。谁料天降横祸,恰逢淮南郡民变,他们一行共计三十三口人,最后只有她一路翻山越河,靠着两条腿狼狈不堪地从五百里外饿殍遍野的尸山血海里活着爬回了建康。

    谢如晦从淮南郡到建康花了一个半月。

    从严冬到初春。

    那无疑是一段痛苦的,不见天日的晦暗时光。

    上天夺走她的亲人至交,又赐予她满身病痛。

    忆起这段惨痛过往,她不愿再多说什么,车厢内一路无言,文窈很快被安全送归家。

    谢如晦隔着车窗望着文窈与她作别后合上院门,身影隐没于门后。原本被派去收拾残局的随侍也于此刻顺利赶回,在谢如晦近旁低声回禀:“对方是散骑士郎家的二郎君,似是吓得不轻。女郎,是否需要告知家主出面……”

    “不必理会。”

    “是。”

    谢如晦冷淡地想:这么不经吓,也敢出来鬼混。

    不过也好,有这一遭,文窈想是该更听话些了。

    忽视这段插曲,谢如晦派人回府知会了一声,而后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状态,沉浸到去往何地消磨时光的思绪当中,正烦恼着,偏巧沿途路遇僧人化缘,她念及已故先人,索性打算驱车去往瓦官寺祭拜。

    时下天色尚早,她并不想为了荀氏早早归家。

    -

    谢如晦抵达瓦官寺后,才迟迟觉得自己到底是高估了自身的身体情况。

    自从三月前回到建康后她便大病一场,身子骨如今差得三步一喘,昨日刚能下地,今日又久违地动了手,待捱过繁琐的诵经仪式,早已困得不行,不知不觉间,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好在小憩了半柱香,眼下头脑已然清醒了几分。

    谢如晦揉了揉脸,推门而出,便见头顶金乌高悬,光与影顷刻间掠去了门前三尺地。此时正值夏末,秋意渐显,徐徐清风裹挟着几分不起眼的清寒,漫不经心地将满室沉闷驱散,也连带着消减了几分谢如晦胸腔间的不适。

    眼下已差不多到了归家的时辰。

    前路早有沙弥清道,寻常民众皆避让,谢如晦不紧不慢地跟着引路的僮仆向寺外走去,穿过一重又一重寂静无人的回廊,一边思量着荀氏一事,一路广袖流风。

    她重生的时间点其实有点不太妙。

    因为那时她刚死了全家,作为孤女投奔到四叔父谢恒门下。

    而后虽缠绵病榻困于内室数月有余,但她对荀氏近况倒也并非一无所知。近日惹得朝中风声鹤唳的,莫不过是荀氏族中有一重臣被革职下狱一事,因其人职位分外关键,如今空缺下来,惹得众人虎视眈眈。

    可偏偏在谢如晦记忆中,这位重臣下狱的时间应当是兴和五年。

    待到那个时候,她那个便宜未婚夫荀宗才会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门婚事,火急火燎地找上彼时正在会稽东山求学的她,意图通过姻亲捆绑两家稳定局势,巩固荀氏在朝中的位置。

    如今一下子莫名提前了两年,这个节骨眼上,谢如晦也猜不透荀氏递上这份拜帖是打得什么主意。当下虽以放诞任达为风,玄学当道,但儒学依旧为名义上的主流正统,门阀士族的家规礼教之严苛更不必说,更何况她正处孝期,这两年别说是结亲,便是明面上出门宴饮玩乐都不行。

    这事儿实在古怪,不过对方既然今日便会登门拜会,其目的稍后便会揭晓,谢如晦没有继续对其深究,转而思量起自己当前亟待解决的几个问题。

    她重生后痛定思痛,为保全性命,未免重蹈覆辙,筹谋有三。

    头一件事,自然是赶紧踹了荀宗这个便宜未婚夫。

    其二,则是杀了当朝公主司马珂。

    这两件事她还算心中有数,多费些力气终归有望办成,至于第三件事……

    沉思间,耳边清风无声拂过,卷起鬓边碎发,头顶翠叶摩挲着哗哗作响,古刹钟声恰逢此刻响起,梵音幽远,她似有所感,鬼使神差地扭头向另一侧望去。

    就见羊肠小道边,无患子树下,有一人迎风树立,衣袂翻飞,抬眼,与谢如晦四目相接。

    熟悉的目光,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虚伪姿态,甚至其人左眼眼下的小痣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谢如晦怔愣一息,都不知道该先感慨自己记性好还是眼神好。

    她蓦然停下脚步,苍白唇瓣翕动,自那莫名干涩的喉间挤出几个字:“荀殷……”

    声音低不可闻,只有她一人能听清。

    第三件事,也是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解决掉她的死对头兼同门师弟,同时也是逼她上辈子走上绝路的罪魁祸首——荀殷。

    目前的进展是——毫无头绪。

新书推荐: 不会魔法还不会修仙吗[西幻] 真千金在恋综劝喝中药爆红[古穿今] 谁让我是权重奸臣 乖徒竟然强攻我? 你怎么好为人父啊 女配觉醒不做炮灰[七零] 悠然田园:我的签到系统 白月光死后的第四年 格鲁特之夏 气人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