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宿敌怎么可能喜欢我 > 贰 · 兴和三年夏

贰 · 兴和三年夏

    若说便宜未婚夫荀宗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在谢如晦的划分里,荀殷不仅不能算人,他压根就不是个东西。

    此人表面为人谦和,克己复礼,实则狼心狗肺,实属豺狼虎豹之流。心性手腕,具是上乘,所行所为,罄竹难书。

    谢如晦同他最不对付的那段日子,路边看见有野狗饿死了都要怀疑背后有他的手笔。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荀殷尚且年少,还勉强是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谢如晦能想到的无非就是两个可能:要么荀殷疯了,要么荀殷不想活了。

    不然他此生最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就是这佛门禅院。

    荀殷说起来也是家世不凡,颍川荀氏虽比不得王谢之流,也称得上是上流士族。只是她这位昔日小师弟的名声委实不太好,或者说,就连“不太好”这句评语都算是委婉,直白来讲,应当是声名狼藉,令人避之不及才是。

    这当然不是因为其阴险狡诈的真面被昭告于众,纯粹是因为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

    传闻荀殷出生前一日,有高僧途径荀府,并判下谶言,称“此子命中带煞,阴阳失和,亲缘多隔”。

    隔日,荀殷生母应谶,难产身亡。

    而谁也未曾料到这只是个开始。

    荀殷出生后不过几月,他生父因亡妻之死郁结于心心衰而亡,侍奉他的乳母也突发恶疾离世,又过数日,就连他亡母出嫁前养的老狸奴都寿终正寝了。时下佛道盛行,本就有不少人相信那位高僧的谶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下更是深入人心。

    当然,若仅仅如此,或许荀殷虽会遭些冷遇,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荀氏又不能不顾及名声,他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偏偏那句谶言还有后半句——缘累四方,结者多厄。

    意思是跟他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话一出,建康大半士族明面上为了体面或许不会如何排挤荀殷,但私下如何自不必多想。

    谢如晦以前就经常怀疑荀殷是不是因为打小顶着煞星恶名被周围人不待见,这才被扭曲了心性。

    说来也是唏嘘,分明荀殷少年时期还算得上是温和贤惠宜室宜家,完全叫人看不出此人日后会是个挑动继位纷争,扶持傀儡上位置,顺带磨刀霍霍向士族的野心家。

    不,其实说是野心家也并不准确。

    谢如晦自认对这同窗师弟有些了解,不觉得荀殷是有什么高尚远大的志向。

    无非就是天纵英才,自幼早慧,看谁都像傻逼,想要的东西总是得到的太轻易,觉得人世无趣。偏偏同时又极具冒险精神与挑战欲,并且性情执拗,想要什么不择手段都要得到,且不容他人染指——听上去莫名像什么王道题材作品的反派设定。

    总之,在此之上再叠加荀殷那命格所导致的一系列遭遇,事情的朝向就这样朝着相当狂野的路线一路狂奔——

    好无聊,皇位上风景不知道怎么样?想去看看。

    老皇帝不听话?换个听话的。

    士族掣肘,皇权式微怎么办?干掉部分士族。

    简而言之,纯粹闲的。

    可偏偏谢如晦与荀殷的一系列针锋相对,明争暗斗,皆始于这番无聊的缘由。若要细究,无非就是立场不同,政见不同,目的不同,以及,道也不同。

    而道不同,不相为谋。

    梵钟声阵阵摇响,唤回谢如晦远去的思绪,她收回目光,轻甩广袖,拱手至身前,两人不约而同,隔着清风疏影,站在悬日舒云下,遥遥作揖相拜。

    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此别过。

    -

    与荀殷就此别过的谢如晦乘着马车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归家,方落脚休息片刻,便听闻不光荀冀荀宗这对父子到了,荀殷也一道跟着来了。

    谢如晦觉得纳闷。

    虽说荀殷与荀宗二人是堂亲兄弟,但他们二人关系素来冷淡,在街上撞见了估计都要当对面不存在。此番他堂兄来谈婚事,荀殷是来凑哪门子热闹?

    谢如晦怀揣着疑问一路被引至正堂,于步障后落座前,她偷偷打量了堂中的情况几眼,就见众人应当也是方坐下不久,侍从们正陆续奉茶至众人手边。

    谢恒端坐主座,一派平和闲适的姿态,见她现身,稍稍缓和了眉眼,温声让她坐下。

    另一侧荀冀居于客位,荀殷与荀宗侍坐在旁。

    兴许是见侍女们鱼贯而入,又闻步障后有出入的动静,荀殷向她这边望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荀宗则照旧不动如山端坐一旁,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完全无动于衷。

    平心而论,老荀家的几位虽然做人都不怎么样,但是长得确实一个比一个丰神俊朗,神清骨秀,如今同坐一侧,其迥异气质更显鲜明。

    若说荀宗是凛冽冷峻的风,片片如刃,那荀殷便似润物细无声的雨,不经意间就让人浑身湿透。就连年过而立的荀冀也是自有一番风度在,与她叔父对坐相较,竟也不差什么。

    谢如晦漫不经心地想:有这两幅皮囊在,前世但凡荀冀老头思想前卫一点另辟蹊径,主动把他这一个半儿子打包全送给她,她说不准脑袋一抽就去找叔父求情帮荀氏收拾烂摊子了,哪还有后头那么多事。到时候荀宗当大荀殷当小,她美美迎娶大小荀坐享齐人之福,简直两全其美,顺带守护了世界和平。

    垂眼掩去杂乱思绪,谢如晦方坐下,便听谢恒问她:“六娘身子可好些了?”

    前几日谢恒才拉着替她看诊的太医细细问过,今日这般问,在此场景下,显然是另有他意。

    沉默几息,她配合地咳了两声,轻声细语道:“回禀叔父,前日李太医所进新方,侄儿服之觉体气渐舒,感叔父垂念。”

    谢恒又关照两句,这才摇着手中麈尾扇,不紧不慢地切入正题道:“你今岁虽已及笄,然体未复元,又值居丧之期,正宜静养于内。只是有些事久拖不得,今日叫你来,便是问问你对荀氏这门婚事意之如何。”

    意之如何。

    当然是赶紧让荀宗这个王八蛋滚蛋。

    前世荀宗找上门来时她虽已过了孝期,只是毕竟她与荀宗并不相熟,且早就把这门婚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自是当即提议退亲。奈何荀宗不肯,甚至为了他家那点破事连当绿王八都不在乎。

    彼时她正是适婚的年岁,又是这样的家世门第,没有荀宗,无非招惹来更多豺狼虎豹。她见劝退荀宗不成,也没让她那侍中叔父用权力的铁拳把荀宗砸清醒,干脆顺水推舟,拿荀宗当了挡箭牌。而后两人就这么空耗数年,直待谢氏落难,这人才终于为撇清干系,主动上门退了婚。

    说实话,舍弃自身好恶,一切为家族利益考虑,这些谢如晦尚且都能理解。荀氏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士族,荀宗贵为嫡长子,未来不出意外会成为荀氏家主,这位置并不好做,人人都有难处。但是荀宗一个人自顾自唱了那么多年独角戏,坚持要结亲,等到谢家出事了又来落井下石,让她被迫成了那个因为家族利益被舍弃的对象——

    特么的狗东西自己不当人,也不拿她当人。

    实在可恶。

    鉴于以上种种,再加之退亲一事又不算难办,谢如晦理所当然将此排在了解决清单的首列。

    经验所在,老荀家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早退亲早省心。

    此事先前她便向谢恒透过口风,如今荀氏自己找上门来,倒是正好。

    她恭谨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家君家慈俱已亡故,赖叔父收恤抚养,得以无虞,侄儿自然是都听叔父的。”

    终于将前情铺垫完,谢恒当即放下麈尾,这才顾得上荀冀:“荀兄今日登门,也不知有何要事相商?若为婚事……你也瞧见了,女郎家中有丧,眼下商议未免不妥。敬请见谅。”

    荀冀回道:“闻女郎家中罹祸,久病未起,两家素有婚约在身,于情于理都当登门问安。”

    谢如晦心想她从淮南郡回来足有三个月了,早不来晚不来,非等到荀家生了事,这时候倒是想起她来了。

    “至于这婚事么……”

    荀冀捋了捋长髯,接着说:“女郎今岁既已及笄,若非他故,犬子本当依礼纳采行聘,筹备婚仪。奈何造化弄人,女郎居丧未解,婚事不得已延宕。依愚弟拙见,或为天意使然,不若就此解约,双方另觅良缘,亦各得其所。”

    谢如晦抬眼。荀冀这架势可不似听出了谢恒的言外之意知难而退,反倒是早有此意。

    提得这般痛快,是荀家那烂摊子有法子解决了?今日本就是冲着退婚来的?还有这种好事?

    不等谢如晦深究,谢恒状作思量片刻,也未过分为难,当即拍板定论:“既两家皆无续姻之意,不若就此了断。今日敬仁亦在,不妨请其为证。”

    “敬仁……可是王氏那位?”

    “正是。”

    待荀冀点头首肯,谢恒即刻遣了僮仆去请他口中的那位“敬仁”来。

    未免日后掰扯不清,请具有地位名望的贵人作证本是寻常流程,只是这名字有些熟悉,谢如晦无暇再去顾及荀氏起意退亲的缘由,不由思索起这位“敬仁”来。

    敬仁,王敬仁,王氏……

    等等,她师傅怎么也在。

    前世她于东山求学,拜入大儒门下,其恩师王崇之,字敬仁,乃谢恒故交。

    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人。

    ……

    去请人的僮仆手脚麻利,谢如晦喝了几口茶的工夫,僮仆便已引人至,众人起身相迎。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岁,布衣木屐,葛巾束发,腰系一卷竹简,与这满室华服锦玉如隔天堑。

    若置身于寻常巷陌,任谁也不会想到此人出身琅琊王氏,且与当今宰相一母同胞。

    王崇之笑着与众人打招呼还礼,而后推拒了荀冀的让位,直接在次宾席坐下。荀殷和荀宗则移至下首位置。

    人已到齐,荀冀递上了早已备好的辞婚书,谢恒看后双方签字画押,退亲一事终成定局。

    侍女将签完的辞婚书收至木匣中,又捧着木匣走至步障后,谢如晦粗粗扫过,就见书上无非是卜筮不吉,家中有丧这些维持双方体面的缘由。

    细看下来,此书文词平平,寡淡如水,无功无过,字里行间一派胆战心惊生怕惹恼谢氏之意,显然既不是荀宗的文风也不是荀殷的笔迹,也不知临时找了哪个门客幕僚捉刀代笔。

    谢如晦走马观花看至尾段,将辞婚书合起,抬眼,对着正欲起身辞行的荀氏三人突然出声道:“小女幼闻长辈言及,家慈昔年于瓦官寺求得一双白玉佩,其一今仍存于小女手中,余一则作了定亲信物交付于荀氏。如今婚约已退,玉佩却并未于辞婚书一并归还,书中亦未曾言明其留赠之意,敢问荀公,此为何意。”

    许是末尾一句隐带质询之意,谁也没料到直到方才为止,隐在步障之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谢如晦对着尊长胆敢如此毫不客气,场面当即静默下来,众人神情各异。

    荀冀自持身份,老神在在不为所动。王崇之则随性箕踞而坐,一派看好戏的姿态,手头恨不能变出美酒助兴。另有荀殷与荀宗二人,视线皆投向了步障之后的身影。

    寂静之中,谢恒恍若无事地先一步将其打破,象征性地点了谢如晦一句,转而望向荀宗,语调冷淡:“荀家三郎,可有交待?”

    定亲信物遗失,不仅意味着礼数不周,更代表着对谢氏的轻慢乃至羞辱。

    被点名的荀宗当即起身作揖,镇静自若地回道:“谢公恕罪,宗少时寓居颖川旧居,常配此玉佩于身前,后随父迁居建康,中道遭乱,不慎遗落,今已无所踪。此物本当奉还,奈事与愿违,望谢公见谅。”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妥善处理,恐是有伤两家关系。思及此,荀冀紧接着拱手对谢恒道:“此事确是荀氏之疏,实出无心,不日必备礼登门致歉,还望谢兄恕其一时之失。”

    荀氏既然没有提前备下歉礼,估计是真的没人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儿来。

    考虑到这一点,谢恒面上生愠,完全没给荀冀好脸色,冷笑道:“定亲信物尚且能遗落,可见贵府于此婚何其轻慢。今反劳荀公登门退婚,倒是谢某当谢。我谢氏无福,着实不敢高攀贵门!”

    站在一旁的荀宗立马出声,接替了负责道歉的角色,顺带替他爹承受了谢恒的大半怒火。挨骂的空档,荀宗余光落到了坐在一旁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自顾自喝茶的荀殷身上。

    他们今日亟待启程之时,一早便不知去向的荀殷突然归家,听闻要去谢府退亲一事,便说他前段时日于谢氏女郎有相救之恩,或能缓谢公之怒,请缨随行。

    现在到好,这番事不关己的闲适姿态,莫不是看戏来了。

    被荀宗明里暗里几番示意的荀殷完全对自家堂兄视若无睹,只是分神心想:将重生前后的日子一道加起来,他已然有近一年没见过谢如晦了,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时机,却始终没能同她说上一句话。

    步障后,被惦记的谢如晦垂眸品着茶,心情愉快地听着荀宗一再低头,言辞恳切地表明歉意。

    定亲玉佩于她而言其实并不是多重要的物件,她自己手上那块尚且早已尘封库房多年。只不过如今已然退亲,又有这么个给荀氏找不痛快的机会,何必放过呢。

    她又不是什么大度良善之人。

    更何况此事确是荀氏理亏。

    说来她隐约记得荀宗那枚玉佩后来不知怎的应当是寻回来了,她上辈子似乎在谁那里瞧见过来着?

    哦对,是荀殷。

    啧,真是哪里都有他。

    回想间,堂中谢恒以一敌二,言辞犀利,说得荀冀荀宗面上无光,神色凝重,众人轮番将好恶之言一应说尽,眼看正要偃旗息鼓。

    偏偏此刻,被请来为证在一旁看了好一番大戏的王崇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汤,生怕场面冷下来似的,插了一句:“女郎幼时王某倒是见过几面,性情卓异,不群于流,与这位荀三郎也算郎才女貌,璧人一双,贸然解约未免可惜,何不再行思量?”

    退亲成功还没满一刻钟的谢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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