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宿敌怎么可能喜欢我 > 陆 · 兴和三年夏

陆 · 兴和三年夏

    荀殷久久未言。

    今日其实他本不该去,冒着风险提前推动了退亲一事,临到收尾绝不容有失。他不能错过荀宗那一程。

    只是前世今生离别的时日加起来实在太久,又偶然得知其踪迹,思来想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然在途中。

    荀殷垂下眼睫,回答了她的问题:“寻人。”

    “那寻到了?”

    “寻到一半。”

    谢如晦:?

    谢如晦:怎么着对面被判腰斩了吗?您是要去找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啊?

    这番玄虚莫名的答复暂且不提,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本事叫荀殷肯迈入瓦官寺的大门。她前世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谢如晦有心追问,荀殷却不出意料不愿深谈,只得作罢。

    场面一时静默下来。

    雨势渐大,凛风刮过,伴着雷声轰鸣,谢如晦的衣袂与鬓发皆被打湿,她穿得本也不厚,濡湿的衣物紧贴着肌肤,黏腻难受。

    凝聚的雨珠积聚于袖口,谢如晦伸手拧了拧,湿了满手。

    方才雨势不急倒是无恙,但如今来看,她这破身子怕是又要在榻上躺好几日了。

    许是注意到她的动作,荀殷提议:“前面有几间茶馆食肆,女郎不妨暂避,我先行一步,去谢府请人架车马来接。”

    虽说乌衣巷距长干里不过几里,但若要迁就谢如晦的脚程,也得花上好一番工夫。他倒是无所谓,可谢如晦的身子素来受不得风吹雨打,如今已是勉强。

    任谁听了这话都能明白对方好意,可对荀殷一切提议的出发点都怀揣质疑的谢如晦回得干脆果决:

    “不要。”

    开玩笑,她就这么一把伞,虽然概率微乎其微,但万一荀殷一去不返她不就彻底回不去了。

    她对前科累累的人完全没有信任可言啊!

    谢如晦态度坚决,荀殷也拿她没办法,只得把伞塞回了谢如晦手中,寻了避风处叫她稍等片刻,而后孤身走进了雨幕里。

    回来的时候,荀殷手里拎着斗笠和蓑衣。

    蓑衣为寻常百姓们家中常备的雨具,比伞实用得多,但建康士族们自诩清贵,除非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不然宁愿淋雨也不愿穿蓑衣这样被他们视为有辱斯文不合身份的物件。

    前生有一年江南大雨,山洪肆虐,她和其余人一道忙着抢救书房的竹简书卷,匆忙间见荀殷被雨淋了个透彻,便顺手给他披了件蓑衣,惹得这讲究人整三日没搭理她。

    正疑惑着,荀殷就把斗笠扣她脑袋上了。

    好吧,荀殷只管自个儿讲究。

    “女郎大病未愈,蓑衣避雨虽是失仪,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女郎以身体为重。”

    是是是,你身体康健,风度比较重要。

    谢如晦心中腹诽着,从容接过蓑衣。人们为了划分三六九等给某些物品赋予了太多额外的价值,华盖遮顶是士族风仪,蓑衣避雨便成了庶人粗鄙,但东西生产出来只要有用就行,她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多事儿。

    荀殷接过伞,方便谢如晦披上蓑衣,趁她系绳的工夫,他想:还是这个年纪的谢如晦比较安分。

    当年山中大雨,王崇之那几间草屋都被淹了大半,谢如晦一心库藏的竹简古籍,浑然不顾己身。他被分配了其余救急抢险的差事,在别处脱不开身,只得寻了山中唯二的两身蓑衣托人送去,结果谢如晦往返路过他时便脱下还了回来,他不欲收,转眼蓑衣又被披在了旁人身上。

    就因为这一遭,谢如晦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

    实在罪有应得。

    等谢如晦差不多系完,两人重新慢步走入人流之中。

    他问:“长干里多是平民百姓聚居,无甚游乐之地,女郎今日怎会孤身来此?”

    谢如晦的那群狐朋狗友如丰收时节的蚂蝗,成群遍布,无论士庶,多得让人生厌,荀殷深知这一点。

    可若涉及长干里,他唯一知晓的便是此地曾是宋春玉离开建康前的蜗居之所,眼下时节他们二人不应相识。

    她会是来寻谁呢?

    斗笠的帽沿遮住了谢如晦的眉眼,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当然不可能与荀殷谈及宋春玉一事,便随口对他道:“在家中坐不住想出门散散心,本想寻人喝酒去,便遇上你了。”

    说罢,她嬉笑着反问:“郎君今日不也是孤身在此吗?所为何事?一连两日撞上实在巧合,你不会是特地来寻我的吧?”

    荀殷没有被这番略显锐利的玩笑之言呛到,实话实说:“今日只是巧遇。”

    当然,昨日不是。

    谢如晦挑眉,不置可否。

    尽管荀殷这两日的行踪实在可疑,但眼下荀殷尚且对她没什么威胁,相反司马珂却是真想要她命。

    她目前的重心得放在司马珂身上,而后才有空收拾荀殷。

    一想到司马珂,谢如晦便开始头疼,转而又忆起当初与宋春玉相识的往事。

    兴和四年,十六岁的谢如晦在会稽与二十四岁宋春玉于酒坊结识,鉴于其身体情况,成了十里八乡酒坊闻名的病痨鬼二人组。

    大病痨鬼宋春玉,虽有经世之才,怎奈出身寒门庶族,性情亦不够圆滑世故,始终不得重用。

    他生父早亡,家中只有老母幼妹二人,偏偏其幼妹又被士族出身的上峰看中,意图收为妾室强占,妹不从,挣扎时意外身亡。

    宋春玉下值归家得知此事,提刀上门与上峰理论,反被敷衍赶走,官府亦状告无门。生母因此事缠绵病榻不日仙逝。还未等他上报母丧丁忧,心虚的上峰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弹劾叫他丢了官。再然后,一家子只余下夫妻二人整日为生计奔波,发妻操劳度日,很快也病故,宋春玉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离开了建康这个多事之地,孤身返乡,彻底消沉下去。

    而小病痨鬼谢如晦,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前十四载,她始终置身事外,对万事万物冷眼旁观,一直未能彻底融入其中。“既来之则安之”这短短六个字,并非谁都能够轻易做到。

    她明明家庭美满,亲朋和睦,却莫名降生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拥有常人不能及的一切的同时,也失去了前生所有的一切。

    她怨,她恨,她憎。

    可她连一个可以切实憎恶的对象也没有,回家的路虚无缥缈,不知应前往何方,于是只能浑噩度日,虚度华年。

    直到十四岁那年,淮南郡一行叫她彻底见识过人世煎熬,她头一回对周遭的一切有了实感,无比明晰地认识到,在这个污秽不堪的世道里挣扎的、痛苦的、死去的,都是与她前生的所有亲朋故交没什么不一样的,活生生的人们。

    □□与精神的苦痛日复一日将她折磨,对于回家的渴望与日俱增,于是她求神拜佛,观星卜卦,用尽一切手段皆无果。

    总而言之,备受命运二字戏弄的两人一见如故,同病相怜,每每酒过三巡追忆往昔,都要面对面抱头痛哭一场,关系自然比寻常酒肉好友更近。

    而每回他们到了散场的时候,荀殷来领人回东山时,都要先头疼地把他们这又哭又闹的二人拉开。

    谢如晦抬手调整了一下斗笠的位置,干燥的蓑衣遮蔽住她的大半身躯,挡住了侵袭的雨。

    她瞥了走在自己身旁的自顾自打伞荀殷两眼,心想她那个时候其实跟荀殷的关系还算不错。

    当然,如果这不是她单方面这么认为的就更好了。

    以他的视角来看,她大概就是个事儿很多的麻烦精。

    过去有一段时间她时常会想,若是荀殷一辈子安分当她师弟,他们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毕竟她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不论是皮相还是性情,都很合她的胃口。

    谢如晦平静地想。

    ……

    两人虽走得比寻常人慢得多,但长干里毕竟离乌衣巷并不算远,谢如晦与荀殷一路无言,走至谢府侧门处,当值的侍从们注意到来者,当即打伞相迎,另有人快步离去,为迎接归家的女郎做其余准备。

    谢如晦被众人簇拥着走至另一把伞下,进门前,似是想起什么,回首对停留在原地未离去的荀殷道:“竹伞不必送还,既然财帛不合郎君心意,不知雪中送炭可动郎心否?”

    尽管这一程并非是她主动所为。

    雪中送炭更是谬言。

    荀殷仍是朝她笑道:“无可自持。”

    狂风大作,湿透的鬓发杂乱紧贴的肌肤,叫他看上去有几分狼狈。冰凉的雨珠自额间滚落,滑过眼角,如透明的泪珠。他执伞孤身站立在狂风骤雨里,仿若下一瞬就要扑翼化蝶,透着凛然凄艳之美。

    与他相识不知多久的谢如晦望着他,静默几息,垂下眼睫,也露出一个看似真心实意的笑来,轻声道:“那便好。”

    唇角的笑意转瞬既逝,她回身,没有再与荀殷多言,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去。

    荀殷则打着竹伞,孤身走进雨幕里,走至乌衣巷口,穿过横跨秦淮河的朱雀桥,回至荀府门前。

    檐下金铃摇响,响彻雨日寂寥,门前唯二僮仆在侧,问候过后便再未有任何举措。

    他的境遇与谢如晦截然不同。

    -

    与谢如晦作别的宋春玉连着几日出门找能短期内结款的差事,却屡屡碰壁,不是被拒绝,就是刚上任一两日就被用各式各样的由头辞退。

    眼看交租房赁金的日子愈来愈近,妻子的药也不剩几副,宋春玉愈发急迫起来。

    又一日,寻觅生计无果,宋春玉终是来到从云书坊前。

    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来此。那日遇到的郎君固然瞧着没什么恶意,可街头路遇的生人居心难测,宋春玉不认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却也实在不敢掉以轻心。然而事到如今,他没有其他选择。

    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他寻到了宋掌柜,提及了陈黯的名讳并阐明了来意。宋掌柜似乎是早已被打过招呼,与他确认过酬金与差事的具体内容后,当日就留下了他。

    他做得不错,宋掌柜似乎对他也还算满意。

    偏偏不过第二日,临到下值前,宋春玉便被宋掌柜私下叫了去。

    宋春玉有些发愁,误以为自己又不知哪里得罪了人,这份差事也难保。

    谁料宋掌柜转头就将一个鞶囊塞给他,道:“我知郎君家中有难处,只是我人微力薄,也帮不上许多,只能在分内之事上尽些微薄之力,这是酬金的五成,算作定金,其余部分只能等差事忙完了一道结。”

    宋春玉惊诧过后,当即躬身作揖道谢。

    “掌柜大恩,必不敢忘。”

    “莫要多礼。陈郎君既托老夫多关照郎君,老夫自当尽力。”

    宋春玉念及将自己介绍来此地的陈黯,心中愈发感激。

    他将酬金收入囊中,对宋掌柜再三谢过,而后离开书坊,马不停蹄直奔医馆。

    不料。

    “上月已然涨过一回,为何今日药钱又翻了几番?”

    宋春玉捏着鞶囊的手收紧。

    将手头余钱一道加起来,若是扣掉赁金,余下的根本不够买几副药来。

    负责抓药的药童语气分外不耐,道:“淮南生疫,各地药材全匀过去了,时下城内药材紧缺,涨价有什么问题?你若是觉得贵就去别家啊。”

    “可是……”

    “可是什么?走走走,没钱就出去,别耽误别人抓药,要是出了人命你担得起吗!喂!来人!”

    宋春玉还想再言,怎奈医馆雇佣的护卫已然围堵至他的身后。

    妻子的病情耽误不得,不论价格翻了几番,绝不能就此放弃。拨开护卫们伸过来的手,宋春玉上前一步,正要对药童服软,就听身后有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兄,好巧。”

    回首,就见那日有过一面之缘又对他施以援手的陈郎君站在门槛外,正逆光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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