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入回响》

    文/莓果缀绿枝

    *

    二〇二四年。

    秋末，是树藏不住的时节。南渝的天气降温很快，风裹着冷意，树影一天比一天疏朗，枝桠把天空支棱得愈发高远，云也淡了，像被风揉碎的棉絮，懒洋洋地飘着。

    天边刚推开一抹鱼肚白，窗外也还是半明半暗的薄雾，凌夏就已经醒了。这阵子总这样，刚沾着床时还乏得厉害，闭上眼却怎么也沉不下去。心口那股沉闷感又缠了上来，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着，堵得慌。

    她轻轻侧过身，打开手机一看，点进微信，和老同学郭盈的聊天框停留在前一晚聊的那句“徐展白回国了你知道吗”。

    徐展白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似乎关于这个人的事已经在渐渐模糊了。

    那条信息她没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当年的事在班上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但并没有。

    凌夏在屏幕上敲打几下又删除，反复几次后才发送出：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忘了回你】

    后面再接一句：

    【是吗，回国了挺好的】

    消息刚发出没想到对方却秒回她：【是挺好的，或许你们还可以见一面】

    “见一面”三字出来，她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郭盈又发来一条：【还听说他在国外拿了好多奖，这次回国直接在C大当教授了】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徐展白很优秀，很上进，年轻有为有这番成就很正常。换做是几年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一定会很开心，但现在除了石子落入心湖激起一圈圈波澜之后渐渐消散得来的平静之外，暂无别的。

    良久，凌夏还是词穷的回了三字：

    【挺好的】

    那头可能猜到她不愿继续聊这个话题，便没再发来什么。

    凌夏在聊天界面停留几秒，好像那团不请自来散不去的雾又一次朝她涌来，感觉更闷了些。

    此时，窗外的光亮渐渐透过窗帘渗入，现在他站在人生的制高点。

    她想，那个人再好，再优秀，都不想重蹈覆辙了。

    并且，也不想原谅他。

    手机屏幕暗下，旁边有轻微翻身的动静，而后是一只手臂从身后轻轻圈过贴近，一团毛绒抵在她耳后，再是温和的声线：“怎么不多睡会儿？”

    凌夏闻声一颤，手机往枕下塞去，重新眯上眼。她没有转过身：“工作上有些事要处理。”

    静默片刻，身后男人又叫她一声：“夏夏。”

    凌夏：“嗯？”

    身后的男人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些，没说点别的。

    几秒后，又说道：“再多睡会儿吧。”男人在她脑袋一侧落下一吻后抽身起床。

    *

    待身后余温散尽，凌夏才翻回身望着紧闭的房门，思绪杂乱无章。

    纪梁是比凌夏大一届的学长，那时她刚上大一。和纪梁认识是因为学校为加强院系之间的沟通交流组织的联谊。

    毕业三年后，又因相亲再次相遇。相亲基本流程走完，双方父母约顿饭，回去后都觉得满意就让他们相处一年再做打算，在前不久才把证领了。订婚宴也是从简，只是请了双方长辈吃顿饭，事情就匆匆地算是定下来了。

    但好似她全部的热情都花在了那个少年身上，才让她感觉无论和纪梁怎么相处都仅仅只是在一个红本子上的关系。

    *

    凌夏刚换好衣服，就接到凌母打来的电话。

    “夏夏，听小纪说你晕倒了。现在怎么样，好点没？”电话里一顿担忧。

    “妈我没事，那都是前两天的事了。”凌夏歪着脖子把手机卡在肩头，空出手来扯平被角。

    “你就喜欢逞强。晕倒的事不和爸妈说就算了，连小纪也不说。”凌母数落。

    “妈，我就是低血糖犯了不要紧的，纪梁每天都很忙这点小事就……”话还没说完，卡着的手机突然被抽走。凌夏起身一看，纪梁唇角微微勾起，朝她动了动唇做出“我来”的嘴型。

    随后他便接起电话往外走，“阿姨，您别怪夏夏，她有和我说的。”

    “是我这些天太忙，都顾不上她。”

    “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话声伴着身影在门边消失，凌夏才回过神来，埋头继续理了理被子。

    有时候纪梁的人设太完美，是别人口中典型的“贤夫”。但相对她而言，即便再可疑，却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时间久了，倒是让她觉得适合过日子的人，本就是各取所需，就不该再追求什么。

    *

    几分钟后——

    纪梁接完电话，走回来倚着门框看她，“好了吗？”

    她应声“嗯”走过去，纪梁把手机递给她，轻声：“下次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凌夏接过手机，抬眼看他，唇角微动。这时手上的手机震动一声，随后弹出一条信息备注是X的人发来的：【你还好吗？我们见一面吧】

    她看着信息愣了一下，旁边的男人视线也跟着下移，一同落在信息内容上。

    手机屏幕短暂亮几秒钟后又暗下，没等她开口，男人又说：“今天下班我去接你，阿姨叫我们回家吃饭。”

    她也未作应答，紧接着是一通电话打来，对方很急：“凌大，新招的实习生不小心把上次刚修复好的古董给刮蹭了，客户下午就要过来了，你快回来一趟吧。”

    “好我知道了。”电话一挂，她拿着外套就往外面走，“吃饭的事再说吧，我先走了。”回头朝里头的纪梁说道。

    “我送你。”纪梁拿上外套也跟了过去。

    *

    一路上，没人说话，车内很安静。

    凌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眯了会儿眼。纪梁在身边却察觉不到她有一丝着急，缓声问：“是釉上彩瓷花瓶？”

    “你怎么知道？”凌夏睁眼疑惑看他。

    纪梁：“听过学校里的老教授说过他家里有一个，打算拿去修复的，应该会送去你们那。”

    凌夏低声“嗯”一声后，没再继续说话。

    从家到凌夏工作的地方路程并不远，不下十分钟就到了。车子刚好停在修复坊区外，凌夏拿包下车，朝车里的纪梁说道：“不会那么巧的，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往坊子里去了。

    纪梁把车窗降下来，嘴边的话没来得及说眼前的人就已经走远。

    他把车开到一边，在车里待了好一会儿。

    忽然又想起凌母早上的话：

    “夏夏这几年的性格就是闷，也不知道怎么的话变少了很多。

    “她以前连擦破一点皮都要说的，现在却像是把所有人都当外人，有任何心事也不同我们说。

    “当时偷偷她转文物保护技术专业时，我和她爸都不同意的，但孩子有想法我们也不好掺和。

    “如果知道这东西学出来需要每天都和那些古董打交道，封闭自己我们是坚决不同意的。”

    听起凌母一番话，他也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确实不是这么安静话少的。

    但他始终觉得，凌夏转专业一定有她的道理。虽修复工作会磨人性子，但那是古董文物的残缺重生，或许也是她内心的重建。

    *

    “咚咚咚——”

    修复室磨砂的玻璃门被推开，“凌大，刚刚客户打电话过来说他那边不急，等我们修复好后差人送过去就好。”凌夏的助理陈林说道。

    “知道了。”凌夏抬头看一眼陈林，又埋头继续，“你先出去吧。”

    “好。”陈林答应，然后折回去说道：“对了凌大，你先吃点东西吧，现在还是热和的。”

    “等会儿。”

    两个小时过去，她才从修复室里出来。桌上的肉包子和豆浆也都冷了，她拿起刚往那一坐，实习生就过来和她道歉并说明原因。

    “出现失误是难免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能够补救。古董修复是细致活，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陈助提前沟通好。”凌夏起身接了杯水，拍了拍实习生：“你先去工作吧。”

    实习生前脚刚走，后脚陈林就过来了：“凌大，怎么我刚来你这的时候你没这样对我？”

    凌夏坐下：“性子不一样。”

    “这么就不一样了，难道我就乐观点？”陈林坐过去。

    “如果是你，你一定不会像她一样手里拿着辞职信来找我。她来我这里，却没提过辞职一字。”她顿了几秒，继续说：“她还想要这份工作，同理我也还可以给她机会。”

    陈林靠过去：“凌大，你人太好了。我要跟你一辈子。”

    “少来。”凌夏推开陈林脑袋，拿起包子就啃。陈林见她样似饿坏了，便没再打扰。

    *

    忙了一天，下班前她终于点开了早上那条信息。

    没有新的，就只有来自于备注是X的人发来的那句：“你还好吗？我们见一面吧”，还有空间动态多出的访客提醒。

    暗了好几年的头像现在亮了，她点开班群，徐展白回国的信息在几天前就已经传开了，只是她没注意。

    她清楚，他确实是回来了，他们也确实回不去了。

    刚打出“今天在忙”四字，还未发出就被打来的陌生号码占了全屏。凌夏盯着那串数字，虽然是陌生的，但直觉告诉她打来的人她一定认识。

    电话响了十几秒她才接起：“喂你好。”

    很正式的招呼方式，让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再是低沉的声音：“我是徐展白。你还好吗？”

    那瞬间，“是你啊”三字哽在喉间，她再没勇气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