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六年，春，雨后初晴。

    风裹着潮湿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户钻入，一丝凉爽扑面而来，惹得脸颊有些痒。凌夏迷糊之间抬手抹去，抹去之时感觉有一抹稠墨顺着擦掉的方向绵延开来。

    随后有人轻笑一声，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一旁的徐展白一脸坏笑，就准没什么好事。

    凌夏意识到自己刚刚擦掉的是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低头看手背上已经干透的黑色痕迹，有些气急：“徐展白！”

    声音过大，惊扰了周围安静看书的人，他们目光全然投向花了脸的凌夏。察觉到有好几双眼睛要将她看穿，反应是在图书馆后尴尬道歉：“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看。”

    徐展白放下笔，提前预料凌夏下一步动作，想要拉过她的手，“等等……”

    未及说完，凌夏已经红着脸又埋回掌心，本来已经花了的脸现在更花了。来来往往找位置的人注意到她，她更是尴尬地把脸别到徐展白一侧，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求助：“怎么办？”

    一旁的徐展白“噗嗤”一声，然后埋声收拾桌上的东西。

    “你别不管我。”凌夏一手扯过自己的书包遮住，一手死死拽住徐展白的衣角，“徐展白。”

    似乎今天下定决心要抓着他不放，要丢脸一起丢。毕竟他惹的祸，不处理就别想逃。

    徐展白起身把包往身上一挂，垂眼看着被拽得有点发皱的衣角，再看凌夏那副模样，唇角不由得小幅度勾起。他随手把手上的白色衬衫往凌夏头上一盖，又从她手上拿过书包，“走了。”

    薄荷味的？一时间她没敢多想，眼见得到解脱，裹着衬衫先一步溜开。徐展白微挑起眉，后脚跟了过去。

    *

    从洗手间出来，徐展白歪着头靠在大柱子看她，嘴角微微抿着，看着她一步步靠近。

    站至跟前，徐展白盯着那张因摩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眉头微蹙，抬起的手顿了半秒，没继续靠近。

    他收回手，声音放软：“没事吧。”

    “你说呢？”凌夏鼓着气把衬衫塞到他手里，“要是擦不掉或是掉了皮，你可就得负责了。”

    “也不是不行。”他低垂着头站在她身前，轻声道。

    凌夏顿了一下，眼睫轻颤：“你说什么？”

    “没什么。”徐展白推搡着她出去，“说你来这里又不看书又睡觉的，浪费公共资源。”

    “徐展白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听的你又听不见。”

    “你再说一遍，我确认确认。”

    “高考后再说。”

    “小气鬼。”

    “送你回去。”

    “晚上想吃什么？”

    “……”

    两人一追一退地往回家的方向走，身影慢慢往远处挪，距离远了些，说话的调子在风中也渐渐变得模糊。

    *

    晚上八点，这个点徐展白都会过来凌夏家里给她补习物理。即使不在同个小区，他还是自愿帮她补习。凌夏说不需要，他硬要，就这样一到点徐展白跟个打卡机似的来到她家坐在她旁边督促辅导她。

    晚风习习，不时从窗缝传送一股股暖风，难免让人在做题的时候有丝燥意。凌夏把令人头疼的物理卷挪到一边，又趁徐展白不注意往他卷子的边角画上猪头，并标着“徐展白”三字。

    “你就不能好好写题？”

    徐展白冷着张脸看她，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快溢了出来。

    “哎呀不会太难了。”凌夏半边脸趴在桌上，眼睛注视着那张在暖色调灯光下更加夺目的脸。

    徐展白：“你又不笨，但你每次都是以自己学不会就是学不会的心态去学，怎么能学会。”

    “没想到你这人还会夸人！”她是会抓重点的。

    “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什么？”她听进去了，却装傻想逗弄他，然后看他无奈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就想笑。

    这时，凌母端着果盘进来，凌夏瞧见立马端坐起来。

    凌母绕过凌夏将果盘放在徐展白面前，“来，小徐吃点水果。”

    “谢谢凌阿姨。”

    “妈，我呢？”凌夏吃起醋来。

    “你倒是吃起醋来了，先把这物理卷子写完就可以吃了。”凌母敲了敲桌上的卷子，不省心地看她：“你们开完学不是要一模考试了吗，有不会的多问问小徐。”

    徐展白对凌母来说，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的对标者。从初中到高中不知凌母夸过多少回，来到家里跟对待亲儿子似的。有时她气不过，私底下不知想掐徐展白多少回，但每次徐展白运气太好，她总被凌母逮个正着，临时打断施法。

    “哦——”凌夏故意拖着尾音，埋头假装看题。

    “多教教她，”凌母拍了拍徐展白，挪开步子，“那阿姨不打扰你们了。”

    “好。”

    见房门关上后，凌夏余光扫过埋头继续写题的徐展白，手指捏起一颗葡萄，飞快往嘴里塞。忽然额头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很轻，不疼。

    “凌夏。”

    “就一颗。”

    话说是一颗，实则手里还多拿了一颗。

    徐展白：“吃了就开始写卷子了。”

    凌夏看着徐展白那副无奈中带着点妥协的模样，她不言而笑。

    大概就是这样吧，明知道纵容下去不好，却每次心里那点想教训她的念头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倏地就瘪了。

    *

    高三开学一个月，一模成绩下来，徐展白又是稳坐第一，而凌夏和他之间隔了七名，比上次进步了三名。前桌的郭盈往后打探：“怎么样？”

    凌夏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见徐展白朝这边走过来就又假装镇定。她扒拉着郭盈，声音裹着刻意压出来的委屈：“盈盈，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得不到回报？”

    郭盈也是瞬间领悟，配合她：“夏夏，像我们这种，努力就像煲汤一样，熬着熬着就干锅了。”

    徐展白站到两人一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们互相给对方抹泪。凌夏抬头，又去扒拉徐展白，“看来我是没办法追逐你了，你还是先走吧。”

    徐展白低头听她编，嘴角没什么弧度，眼尾却悄悄松了松，”本来想奖励你个东西的，但见你如此不诚实就突然不想给了。”

    凌夏收回状态，一脸无辜，“嘿嘿，是你啊。什么东西？我很诚实的。”

    徐展白从校服兜里掏出木制盒子，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又打算塞回兜里，“看你在年级排行榜上进步了不少，还说买个东西给你，没想到你不需要。”

    说完，准备迈步离开，凌夏眼疾起身一把夺过盒子，“谁说我不要了，我要，要的就是你这个礼物。”

    郭盈打趣：“哎呦，怎么我进步的时候没见有人给我奖励呢。”

    “我也没有呢盈盈。”郭盈的同桌附和。

    郭盈和同桌抱在一块，泄出两声抽噎：“原来我们才是那个命苦的人。”

    “什么？我也没有。”徐展白同桌陆一杰试图想加入聊天。

    “没你事啊。”徐展白打住。

    她朝徐展白眨了眨眼，示意他回位置。见徐展白拉着陆一杰走开后，郭盈她们才分开。郭盈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初中升高中以来一直都在一个班，然后相互进步。即使不在一个小区照样放学送回家，现在又是送礼物，你俩绝对有戏。”

    郭盈同桌：“毫无疑问。妥妥的。”

    凌夏低头看眼盒子，嘴角轻轻一撇，“有没有戏现在不重要，先高考。”

    *

    高三下学期的时间很紧迫，除了早上出操和正常吃饭作息之外，几乎都在教室里各种复习刷题。凌夏的物理成绩在徐展白不懈努力之下，虽不会变成天赋型选手，但能保持及格。

    二模和三模接着来，高中生活也快临近画上句点。凌夏盖上笔帽，托着腮往前边的斜侧看去，目光停留在某人身上，各种嬉戏打闹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播放。

    郭盈：“你在笑什么？”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嘴角确实有点咧得发僵，收回视线尴尬笑道：“没……没什么。”

    “你不对劲。”郭盈凑近，捕捉从她身上散发而来的小秘密。

    “没有的事。”凌夏依旧笑着，拉开之间距离。

    “行了，不逗你了。”郭盈转过椅子，面对着她坐下，“听说这周六有流星雨，也就是明天。高考前能看上一次也算好事，你要不要等等看？”

    “你还信这些。一般不是七八月份才会出现吗？”

    “都在传，万一真有呢，可以许愿呀。”

    “你这样说也是哦，反正没什么坏处。”

    两人聊得兴致正起，忽然有人冒出了句：

    “那只不过是太空的一些小碎片，在冲向地球的时候，会和大气层高速摩擦而变热燃烧起来，它发出光和热看起来就像天空中划过的亮线。”

    凌夏和郭盈抬头，见话是从这个“物理狂魔”的嘴里说出来的，瞬间兴致全无。

    凌夏应声“哦”，拉着郭盈没再打理他。

    陆一杰跟过来，邀着他插上一句：“老徐你懂不懂浪漫，女孩子不都喜欢看这些，你别老拿脑子里那些知识来掺和啊。”

    *

    周六晚上，云影偶尔飘过，遮去几片星光，又慢慢移开。凌夏看窗外没见要出现流星雨的迹象，拿起手机给郭盈发信息：

    【盈盈，网上不会是骗人的吧，这天漆黑一片也不像要有流星雨的样子啊】

    郭盈：【等等看，我可是在一个有多年经验的主播那听说的。那主播可神了，以前好几次都预言到了】

    凌夏：【有说几点吗】

    郭盈：【九点这样】

    凌夏刚看见郭盈发来的信息，就听见房门外传来声音，“小徐你先进来坐，我去把夏夏叫出来。”

    “不用了凌阿姨，我在外面等她就好。”

    “那行，我去叫她。”

    随之而来的便是敲门声及凌母的声音：“夏夏，小徐来了。赶紧收拾好出来了。”

    凌夏疑惑，明明她的补习已经结束了，这家伙怎么还不请自来。

    “哦好。”她应声。

    凌夏：【盈盈，徐展白来了】

    郭盈：【补习不是结束了吗】

    凌夏：【是结束了。先不聊了】

    发完信息，凌夏快速把睡衣换下来后开门出去。

    凌夏往门边瞥他一眼，走到一边接水：“你怎么来了？”

    徐展白抱胸，倚在门框上，“你不是说要看流星雨。”

    “你不都说小碎片了，有什么好看的。”凌夏灌了一口水，她还在赌气。

    “小徐什么流星雨，想看就去看，这种东西应该很少见的吧。”在看报的凌父插一嘴。

    “爸，就一小碎片，没什么好看的。”

    徐展白抬手看了眼表，距网上说的流星雨出现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走进去，从凌夏手中拿过水杯放下，“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

    没等凌夏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道强劲拉着她往外走。

    “徐展白，你干什么？”

    “带你看流星雨。”

    拉着的手一直没放，直到爬上天台。徐展白松开手，她手腕间的温热感才渐渐褪去。却在此时，一股热气莫名由下而上地蒸腾着她的脑袋。

    “怎么了？”徐展白见她没反应，肘了一下她。

    “没事。”凌夏绕过他，走到一边背着徐展白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庆幸是夜晚，无人能清晰看见那张因心事而泛红的脸。

    *

    两人坐在石台上，望着乌黑一片。凌夏偏头看他，“你不是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看？”

    “因为你想看。”徐展白声音淡淡。

    凌夏停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试探问：“那你会因为我想，而一直陪我完成吗？”

    话音刚落，忽然有什么东西划过乌黑的夜空。片刻，一颗颗亮得惊人得光带从天际斜斜掠过，尾迹拖着淡淡的银白，异常夺目。

    凌夏往后撑着，脑袋歪在肩上，盯着身边的人看。少年的脸在光带的照耀下，轮廓清晰可见。少年转头看她，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视线交汇瞬间，凌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然后慌乱低头，“看流星雨。”

    这刻，她想一直追逐徐展白的心已经达到顶峰，并理智且清醒着，确认自己已经中招了。

    几分钟后，流星雨短暂停留后又陨落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他回答：“如果可以，我想一直。”

    如果他不介意，她希望这是高考后的一场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