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过来,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脖子僵得厉害,一摸才发现自己蜷在沙发上,脑袋歪在扶手上,怪不得浑身不得劲。
凌夏低头瞧见盖着条厚实的毛毯,她撑着沙发坐直了些,迷迷糊糊扫了圈屋子。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没见凌父凌母身影。茶几上的杯子空着,昨晚那些瓶瓶罐罐都被收拾好了。
她扯了扯衣角,望着门口的方向发会儿呆,脖子还在隐隐作痛。正对着门口出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地震了一下,短促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楚。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信息。抬手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指尖还有点发僵。
点开一看,头像是凌母那个熟悉的向日葵图案。
消息就一行字:【锅里温着粥,醒了记得吃。我跟你爸去早市了,买你爱吃的草莓】
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昨晚憋的半宿情绪好像顺着那行字往外冒。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嗯”,发送键按下去的时候,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不久,门锁“咔哒”响一声。她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见凌父凌母拎着大包小包挤进门。
凌母手里的塑料袋敞着口,鲜红的草莓露出来大半,还沾着点露水,凌父胳膊上挂着的菜篮子,里面的排骨和青菜在晃悠着。
“醒啦?”凌母换鞋时抬头瞅见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草莓,“刚摘的,甜着呢,先去洗一盘垫垫。”
此时,凌父已经走进厨房,塑料袋窸窸窣窣地响,接着是水龙头哗哗的水声。
“中午给你做个糖醋排骨,再炒个青菜,”凌父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你昨晚可能没怎么吃,今早得多吃点。”
她站在客厅没动,看着凌母把草莓倒进盆里,接着水洗。凌父又是在厨房系上围裙,正低头择菜。一高一矮,慢慢晃动着,让人鼻子有点酸。
他们就这么忙碌着,没人提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管自己昨晚多狼狈,都会在第二天早上,惦记着给她做一顿热乎饭。这种感觉堵在嗓子眼,不难受,反倒有点烫。
她知道他们是想让她心里舒坦些,可这份小心翼翼的体谅,像一层薄薄的膜,看着透亮,摸上去却总隔着点什么。好像大家都在默契地绕着什么走,走得越自然,越让人想起被绕开的那块地方。
凌夏坐回去,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爸妈,我今天想回自己那儿待一会儿。”
凌母抬眼看了看她,洗草莓的手顿了顿,没问为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凌父回头看眼,问:“晚饭给你留着?还是回去自己做点?”
“回去随便吃点就行。”
*
元旦刚过不久,风好像没那么狠了。不再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冷,反倒带点慢悠悠的凉。
凌夏知道,现在她这个状态碰不得文物,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没参与任何的修复工作。只是把碎掉的雕像拿到办公室,拿出里边的碎片,打算拼好。可奈何指尖微颤,捏着的镊子在碎瓷上方晃了晃,她发现根本无法下手。
“算了。”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陈林知道她今天状态不太好,推门进来时特意放轻了动作,目光刚落在办公桌后就顿了顿,“凌大,你是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
“要不你今天早些回去,这里有我在呢,不会有什么事的。”陈林说,“剩下的活儿我盯着,有什么事我给您发消息就行。”
沉默片刻,凌夏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沙哑的低:“行,那我先走了。”
说着便撑着桌面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办公桌,最后也只是对陈林摆了摆手:“辛苦你了,有事电话说。”
*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感应灯跟着亮了起来。凌夏往客厅探去,家里现在空荡得过分安静。
她随手把大衣往臂弯里一搭,实在没什么力气抬手往挂钩上放,走去客厅的步子却莫名变得有些沉。目光落在客厅的茶几旁的垃圾桶,不是错觉,那里装的是一些被揉了的纸团。
凌夏有些好奇,把大衣往沙发上放,盯着垃圾桶里那几个蜷成一团的纸,指尖犹豫了半秒,还是伸了进去。从里边拿出纸团,展开的纸页边缘还带着被揉出的硬痕,她指尖捏着边角,目光落上去时,呼吸顿了半拍。
信纸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但能确定那是纪梁的字迹。
字迹有些潦草,看着像是写得慌了神,又像是实在没法往下写,笔尖在纸上磕磕绊绊顿了好几下,洇出几个小小的墨印子。
忽然,下午的记忆猛地就撞了过来。
下午,天不算冷,凌夏出差这么久回来想起还没去纪母那里,下午出了坊区就去了一趟。
她敲了敲门,里边很快有了动静,纪母拉开门,看见她就笑了,“夏夏,你回来了?冷不冷?”
“不冷。”
“快进来,看你这脸色差的,”纪母拉着她的手往客厅走,挨着坐下,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是不是没休息好?”
凌夏摇摇头,想说没事,声音却软得发飘:“就是有点累。”
“你去北渝都瘦了。上次小纪回来,我还说让他去看你的,但他说你忙,而且那地方不能随便进。”
纪梁……去看过她?
“去看我?”凌夏顿了顿,带着点飘忽的迟疑重复一遍。
“对啊,上次冬至,他出差提前回来了。”纪母说:“他没和你说吗?”
凌夏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扯出尽量自然一点的笑,“没有,他和我说了。”
“那就好,你们小两口啊之间有事一定要沟通好。”
*
凌夏盯着那几行字,原来他什么都知道。那些她以为藏得很好的犹豫,那些翻来覆去的拉扯。他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问,只在这张发皱的纸团里,放她一马。就像早上凌父凌母那样,用最温和的方式,给她留着余地。
信纸从手里滑下去,飘在地板上。她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地板上,才发现自己在抖。不是难过,是慌,像站在十字路口,明明路都在眼前,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凌夏在沙发落座,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但两边都没声音。
听筒里只有浅浅的电流声,她捏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动,指腹蹭过冰凉的边缘。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闷:“喂?”
“是我,”凌夏声音带着点发涩的沙哑,问:“你出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比刚才短些。
“怎么了?”纪梁问,听不出情绪。
“没什么,”凌夏吸了口气,“就是有一些事想和你说。”
“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吧。我这几天有些忙,就先住在学校的教师公寓。你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
凌夏才清楚,原来所谓的“临时有事”,是这样的“有事”。
这种藏在“有事”背后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头发紧。凌夏知道自己是过错方,但现在确实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也清楚他现在只想退开一步,是需要时间来平静的。
凌夏对着电话“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就像平时随口应句话那样。
*
纪梁在教师公寓一直待到除夕前几天才回来。
年三十的团圆饭,长辈又在说笑,又一次催着他们年后定日子。只见纪梁端着酒杯,对着长辈笑着敬去,没说点别的。
凌夏知道他一定很为难,就跟着敬酒:“我们心里都记着呢,也一直在商量。现在手头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没理顺,想等忙过这阵子,俩人都松快了,再踏踏实实把日子定下来。”
后来她去阳台透气,玻璃门被推开时,见他正背对着站在栏杆边。他没回头,只抬手松了松领口。凌夏站在那里看他,明明还是熟悉的轮廓,却少了几分生气。她靠着墙没说话,听着远处断续的鞭炮声。
两人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也没吵架,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回来时,他替她拎过外套。他顿了顿,松了松手,替她把围巾绕好,手指刻意避开以免触碰到她,只捏着围巾的边角,打了个规规矩矩的结。
车子停在路边,引擎没响,连空调都关着,他们坐在车里。凌夏不敢去细想自己刚刚在饭桌上编了个多么拙劣的理由,怕一想,连这片刻的平静都撑不住。
或许一开始他也在疑惑,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走的路,怎么会走成这样呢。
静默良久,她先开口:“对不起……”
她声音很轻。
纪梁没说话,就那么看着,直到凌夏低下头,他才缓缓移开视线,低声说:“心动这东西,它可以不讲道理。”
这故事情节它不按剧本走,不看前因后果,甚至会在你努力维持平静时,突然跳出来,让心跳漏半拍,让脸颊发烫,让那些精心筑起的防线,在某个眼神交汇的瞬间,悄悄塌了一角。
我知道你明知这些都该保持距离以免灼伤,却还是会忍不住贪恋那点烫人的温度。
我也知道有些感觉,从来都由不得人控制。
凌夏,我不怪你。
但我最近,真的有些累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