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从北渝回来第二天,班群里又一次炸开锅。凌夏翻看信息,有同学说毕业八年了,想组织一次老同学聚会。往下翻看,大多数人是赞同的。她没参与话题,退出页面后郭盈就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郭盈:“夏夏,聚会你来不来?”

    “我……”

    “之前你总说工作忙,推掉了。”

    “这次徐展白也在,人就齐了。还有你不是一直想问他当年的事吗,这就是机会。”

    论机会,那次在家和徐展白碰面,和他在北渝待的那段时间就是最好的机会。但那些想问的话,如同被反复揉皱的纸,都没能说出口。

    加上她那点复杂的关系,或许想要的解释,早已在一次次机会中变得不重要了。

    “好,我知道了。”

    挂断后,凌夏关掉手机,拉开抽屉拿出那个木制盒子,刚准备打开就听见声音:“凌大,这盒子你都拿出来看多少回了,就没见你打开过。这里面到底装的什么,这么神秘?”

    凌夏把盒子放桌上,打开,“就一个碎掉的雕像。”

    “雕像?”陈林凑近,往盒子看了看,“是打算修复吗?可好像有一小块不见了,即使用别的材料补上去还是能一眼看出啊。”

    “是啊。”回答的尾调不扬也不沉。

    *

    风卷着雪沫子总想往人领子里钻,光秃秃的树枝在灰白天空下抖着骨节,像谁把一把干柴插在了地里。街角的老槐树也被雪压弯了腰,枝桠上积的雪时不时簌簌往下掉,砸在能快埋住脚踝的积雪里,闷声不响。

    凌夏来到郭盈告知的聚会地点,是个三星大饭店。她站在饭店玻璃门外,玻璃上是自己模糊的影子,像此刻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她深吸口气,抬手推开那扇略显笨重的门却发现异常轻松。

    “一起进去吧。”头顶传来声音。

    凌夏抬起头,自北渝分开后,那张熟悉的面庞再次出现在视线里。让她意外的是,眼前的人眉眼温和,没有丝毫怒气。

    凌夏宁愿他带点情绪,哪怕是冷着脸也行,他却不。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嗯。”

    到场时,所有人都齐了。陆一杰托着酒杯过来,邀过她旁边的人,“老徐,迟到了得罚啊。还有凌夏也是。”

    徐展白回看她一眼,拿着陆一杰手上的酒杯一口灌入喉后,走到桌边再倒一杯继续喝,“她那份我替她喝了。”

    在场的人依旧像高中时期那样,磕到就起哄,“老徐可以啊。”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这么多年,出国肯定没断联系吧。”

    凌夏从聊天中穿过,郭盈挥手,招呼她过去旁边坐。郭盈小声:“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门口碰到了。”

    “可以啊。”

    凌夏没回答,只是看向被几个老同学簇拥着的徐展白。他脱掉大衣,里边穿了件深灰衬衫,袖口规规矩矩系着,和多年不见的同学说笑。

    “话说你俩是不是还能和好?”郭盈继续问。

    他们之间不可能一直都是冥冥之中的事,谈什么和好不和好的。

    她捏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喉咙有些发紧,“我准备结婚了。”

    凌夏的声音很小,但郭盈听见她要结婚时,声音高了几分,“什么?你要结婚了!”

    此刻,空气瞬间安静,在场的所有目光聚在她身上,有人问:“是凌夏要结婚了?”

    “啊?”

    “和谁?”

    凌夏要结婚的消息就这么传开了,不知实情的陆一杰拱了徐展白一下,“老徐,你速度可以啊,回国就直接安排好了。”

    众人又将目光放在徐展白身上,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淡然。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慢慢反应过来,当事人并不在场。

    凌夏目光扫过那个身影上顿了半秒,快得像被灯光晃了眼。随即又垂下眼,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一圈,又一圈。徐展白没什么反应,凌夏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他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随后,徐展白嘴角那点极淡的弧度,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只是唇线自然的起伏弧度,“别聊了啊,大家今天吃好喝好。”

    聚会比她想的还要久,结束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晚上回来也是徐展白送她回来的,两人依旧走了段小路,似乎这样的流程已经成了必然的。

    夜里的风更冷了些,凌夏没忍住咳一声,徐展白抬手把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围上几圈。

    “谢谢。”

    就这样走着,不说话。

    良久,走到小区楼下。

    “你真的要结婚了吗?”他开口时,声音比平常低了些,尾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没等她回答,他又说道:“恭喜你。”

    “谢谢。”

    凌夏把围巾拿下来,抚平褶皱递过去,“我到了。”

    他第一时间没接,她也没催。围巾悬在半空中,冷风吹拂而过,似乎同时也吹散了那段往事。他们谁都没有解释,因为那个解释现在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双方也都清楚,如果留住了,反而会让对方更难走。

    “好。”徐展白接过。

    几秒后,他又补说道:“凌夏,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了。”

    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又在交错的瞬间猛地断裂。一半朝南,一半朝北。

    *

    到家时,凌父凌母都睡下了。她从冰箱里拿了冰啤,走到沙发旁刚坐下就收到郭盈发来的信息:

    【我以为你们还会有可能】

    凌夏不由得笑了一下,起初声音里还是笑腔,最后却变得发颤起来。

    人啊,总爱将重逢的瞬间想象得万般圆满,久了,便笃信重逢就该是圆满的注脚。却忘了,重逢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奔赴,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改变,各自人生轨迹的偏移,早在重逢之前就已悄然发生。你既猜不透对方眼里的陌生,也抓不住记忆里的熟悉,只能在四目相对的刹那,被那份“原来我们都变了”的怅然打个措手不及。

    而重逢里藏着太多未曾预料的疏离,所以人们才对离别格外敏感。那是因为再相见时,连说句“好久不见”都显得客套,怕那些曾以为牢不可破的联结,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冲刷,让每一次转身,都成了与过去的永别。

    可现在看来,有些重逢的安排就该如此。

    三更,凌母起夜撞见吓一跳,“你这死丫头,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灯也不开。”

    客厅的灯“啪”地亮起,突然的光亮很刺眼,凌夏来不及把罐子收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凌母走过来。

    空气静了几秒,凌母没说话,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目光落在她面前那排空罐上,眉头轻轻蹙了蹙,却只问:“睡不着?”

    她低下头,指尖在冰凉的罐身上划着圈,声音闷闷地:“嗯。”

    “心里有事?”

    她沉默着摇头,又点头。

    “是同学聚会不开心?”

    她咬着唇,挪过去在凌母旁边坐下,把脸埋进凌母肩头,压抑了许久的哽咽泄出:“妈,我好像……有点难过。”

    就这一句,凌母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这是凌夏从高中到现在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哭。连声音都发颤,定是藏了太多难捱的事。凌母轻轻拍她的背,“有什么事和妈妈说,别憋着。”

    “我和徐展白回不去了。”凌夏声音抖得不像样,这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挤出来了。

    “小徐?”凌母一顿,心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恐慌,同时在这一刻也找到她这几年情绪变化的根源:“妈以为你不喜欢他……”

    *

    二〇二三年。

    凌夏接到家里说让相亲的消息,男方的基本条件电话里说得很清楚。说过去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就再找。但当时见面知道是熟人,并且纪梁给凌夏印象挺好,对很多事情都拎得清,结束后就直接定下来了。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纪梁,还是在南渝C大。

    那次联谊,活动室的灯被调得暖黄,气球串垂在天花板上,被门边吹来的风吹得轻轻晃悠,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就变得不再那么喜欢这种场合。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抱着吉他弹唱的女孩,围坐的人跟着打配合。

    凌夏靠着,闭起眼。听着动听旋律,试图一点点弥补心里空掉的地方。

    “我可以坐这里吗?”身旁有男生问。

    “可以。”凌夏睁眼,余光瞥一眼旁边,没看清说话的人又闭上眼。

    男生刚坐下不久,就有一股橘子皮的味道。睁眼一看,见男生正低着头剥橘子。没一会儿,就朝她递来橘瓣,“吃了心情好。”

    “谢谢。”

    “我叫纪梁,你叫什么?”

    “凌夏。”

    “我记下来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旋,枯黄的叶瓣在半空翻涌,打着转儿撞在玻璃上后,又被风卷着往远处飘去。联谊正式结束,纪梁在结束前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还在学校时,纪梁经常约她出去,算是凌夏整个大学生活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人,但毕业之后就很少联系了。再次遇到,就是相亲的时候。

    *

    冷月从窗帘缝里挤进来,落在地板上,白得像撒了层碎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凌夏情绪刚收起来,她趴在枕头上,喉咙又干又涩,像被沙粒磨过,每咽一口唾沫都带着轻微的刺痛。心里那团翻涌的情绪像是被哭空了,剩下点轻飘飘的麻木,又混着点说不清的酸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你刚高考完那会儿,第二天小徐来过我们家,但那天你出去玩所以没碰上。他是来道别的,说家里给他安排好出国了,但他说他不想。

    “说国内挺好的,有熟人,他喜欢留在这里。这十几年来,以前开家长会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父母,也不知道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作为父母,家里安排出国是件好事,外面能选择的更多。

    “我和你爸就同他说,这不是件坏事,以他这种条件出去,肯定会发展得很好。小徐打小就听话,我们这么说他一定会出国。

    “走前,他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家里打来了,是个男人得声音,说话比较强势,意思是出国手续已经办好,让他赶紧出国。后面还有一句什么断干净我和你爸没听清。

    “挂掉电话后,小徐就说出国的事,他自己会和你说,我们就以为你知道。但现在看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那段时间你过得没那么开心,有事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说出来。这些我和你爸都知道,但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毕业后也没见你交男朋友,就想着给你相亲,多接触,看看能不能……”凌母哽咽。

    “夏夏,对不起。妈妈不应该让你去相亲。”

    听凌母说完,睫毛上那滴未干的泪珠,只要稍微动一下,就顺着眼角滑下去,又一次将枕套洇出一小片深色。

    凌夏叹口气,声音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无奈,像被什么东西拖着,提不起力气,也没任何能反驳的劲,只说了句:“纪梁挺好的。”

    她和徐展白所有事情在这一刻都说通了。有些喜欢是藏不住的,可有些错过也是。就像春天的花没等到蝴蝶,秋天的叶没追上风,明明是顺着自然的时序,却偏偏错过了最好的相逢。

    确实,路没变短,是她走得太急了。

    原来路的长短,真的会跟着身边的人变。

新书推荐: 仿生男友他切开全黑啊 镇海 我那一心向道的师弟 霜云绮梦之生死羁绊 当魔头捡到一个软肋 我的贴身太监竟是驸马 载酒江湖行 酥心记(美食) 狗狗治愈指南 未说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