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亲

    “青丫头,你该找汉子嫁了。”

    听到这话时,她怀疑自己见鬼了。

    唤作青丫头的少女,长得不算太丑,就是有些黑,但五官清秀,圆脸杏眼,叫人看上去第一眼,感到十分亲切,勉勉称得上小家碧玉。

    世上美人居多,可在距离京城十里开外的桃溪镇,已经算得上美人坯子。青萝快到成婚之龄,本身就有经商之道,又无婆家,独居在桃溪山上,不免遭人觊觎……

    青萝背着一筐黄花菜,戴着一块蓝色的头巾从山上下来,正要卖给镇口的行商,在陈阿爹的门口经过时,被他拦下。

    “青丫头,你听我一言,你这把年纪再不嫁就要老了,到时候嫁不出去就可惜嘞。你晓得不!”

    “陈阿爹,我什么年纪,我恐怕比你少几轮吧,有心思担心我,不如担心你,有没有人给你送老,你该不会要指望你家的考秀才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中的那位吧。”她的声音很清脆,像雨后空山的百灵鸟,像风中的铃铛一样清婉动听。

    “你身上还有个晦气的名号,谁敢娶你。”他讥讽道。

    “那我何必要找一个嫌弃我的人呢。”青萝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叫嫌弃?他就是嫌弃,怎么了?

    陈阿爹听到这话不高兴,可是想到提亲又熄了火。

    他将自己伪装成和蔼可亲,但语气里那股冷嘲热讽根本藏不住,眼里带着满满的恶意。

    “青丫头,可女人都是要结婚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要经历这件事,没人会不结,你不婚就不是好娃子,这就是不孝不义,你对得起老天爷吗?!”他抑扬顿挫地说道,口水到处四溅。

    “所以呀,俺是来给你相看相看的,俺帮你把你嫁出去。”

    青萝也不恼,静静地当个笑话听听。

    “青丫头,你这丫头不会讲话,让俺老头帮你把把关,你看看你喜欢哪种,我给你找啊,绝对找到最适合你的,你要相信俺呀。”陈阿爹长相刻薄,如今披上了一层和善的脸,同她讲话,还想扯住自己的手,激得她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人是转了什么性吗?究竟是多好的价钱,又把自己卖给谁了,青萝在内心腹议。

    “不用了,我还得赶去港口,实在不能在这耽误了,陈老爹你自己玩吧。”青萝开口拒绝,懒得跟他在这耗时间了,看笑话已经看够了,没必要再待下去。

    陈阿爹见她欲走,有些急了,脸上都冒上了不小的汗,总算摆明了目的,撕开了本来的真面目,露出了恶脏的一面。

    “哎,别急着走嘛。”他直接挡在了她前面,脸上的表情狰狞,看起来格外的吓人。

    “俺家娃儿,年岁长会疼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身力气,又能识文断字,挣了个秀才功名哩!青丫头,你要是肯嫁过来,往后就是官家娘子,再也不需要日夜劳作,这可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美事,你知道吗,你个狗眼看人低的。”

    陈阿爹胡子翘了起来,唾沫星子飞在了青砖上。

    青萝嫌恶极了,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还默默地离他再远一点,别被溅到了。

    桃溪镇身处蒸笼,暑月打得热火朝天,粗衣晒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拧一把,能流出不少的盐粒。青萝伸出袖子遮日头,她被晒得脸色潮红,看起来也像是被气的。

    “青丫头,你也算是俺看着长大的了,这桩好事,俺头一个想到你。”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青萝实在忍不住笑了。

    陈阿爹挤眉弄眼,满脸皱纹跟树皮一样,他自认为这么好的家,嫁过来乃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陈娃儿年逾而立,考了半辈子功名才中个秀才,跑了两任妻子,还养着跟她一般大的儿子。

    青萝嫌弃地翻白眼,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他见青萝面无表情,势在必得地说道:“你要是答应,今儿就让俺娃儿去尼姑庵求娶。”

    “使不得,使不得,我不想喊陈娃儿叫爹。”青萝听到他这样说,后退半步,夸张地连连摆手。

    “你什么意思!”陈阿爹听她说完,慈眉善目抛之脑后,立马变了一副脸色,鼻孔朝天对着她。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的好儿子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可消受不起呀。”青萝一把就把他推开,不费吹灰之力,但她没有用特别大力,怕把这个一把老骨头摔断骨折。

    这种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哪怕被人一巴掌打醒,也不会彻底醒悟,他们还会觉得自己偏有道理,她见过多的了,越穷的人越是这样,但她不认为富人就没有这种孬种,世界存在偏差,坏人是随机的。

    “你还当你是金枝玉叶呢,不过是沾了尼姑庵的晦气!京城达官都十多年没接你回去了,你以为,你还能攀高枝?可笑!”他语气恶劣,将青萝贬得一无是处,比如他这样心高气傲的。

    青萝勉强地笑了笑,他说的也是实话,她原本是京城千金,这是事实,但她如今成了尼姑庵的人,也是事实。

    她出生的时候着实不吉利,侯府夫人和皇后一同接生,皇后的孩子早夭,而她却安稳落下,更发生了异事——尼姑庵百花凋谢,万物鸣叫。

    世人皆说她是妖孽,夺了皇后孩子的命,像这么荒唐的事情,却被盲目的信从。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全京城的人都当了真。

    本来,就算发生了这等奇事,她只是暗地养着,侯府还是养得起一张嘴,日子也能锦食无忧。可路过的和尚主动上门,为候爷卜了一卦。

    且断言侯府灾星降世,若灾星不离,侯府必然衰落。

    真是可笑,偌大一个侯府竟然被系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吗?

    青萝觉得当年的事情恐怕还有隐情,只是她又不承认自己是侯府的人,也没必要再去申什么冤。

    后来的事,就是侯爷本就因为京城谣言而苦恼,直接听信于和尚,在她还没满月就被送到了尼姑庵。

    平时镇里的人都对她唯恐不及,唯有去世的奶娘和庵堂的婶婶们,还有她已经多年不归,疑似死亡的师傅,她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对她真心好。

    “我都是灾星了,老匹夫,你就不怕把我娶回去,将灾祸也带进了你家里。”青萝笑着恐吓他,那一份笑意里带着冰冷的寒意,将他吓得连连后退。

    “你看不上俺家娃儿,我还看不上你呢。你不谈婚嫁,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赋税!你会后悔的,不嫁给俺家娃儿,你还能嫁给谁?!”他梗着脖子继续的叫唤。

    他喘了粗气,背着手踉跄回屋,门重重一声合上,墙根的野鸡吓得窜进菜园子里,发出吱啊吱啊的声音,那背影还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青萝抬了抬身后的竹筐,小声地嘟囔着:“……那要是你,我更看不上,老树皮扒桩,没脸没皮的……”

    她早有思量赋税这事,她确实败在了这世上的规规矩矩,尤其这规矩还是特意针对女人的。

    大庆女子有一铁律,凡是年过十五须得成亲。官府立有《婚嫁律》:凡女子年逾及笄,必当缔姻。若逾及十八岁犹未嫁者,须纳丁税三倍,此税重于田赋。

    官家设的税率很高,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她算过了自己的年收,这辈子都很难负担得起——可是,若是遇到了像陈娃儿一样的夫君,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比起比翼双飞,倒不如孤影一辈子。

    可惜青萝败在了世道上……

    但,男人堆里总是出歹竹,这让她上哪去找一个好夫君!

    青萝抬头望天,灼热的太阳晒得她脑袋疼,一头乌黑的头发要被晒化了。

    “总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吧……”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笑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朝着镇口走,比起找夫君菜更重要,菜再不卖完就要被热化了,她又要改卖腌黄瓜。

    这小小的镇口还接着水路,接壤着圣城的大河,得益于先皇迁都,桃溪镇地处要冲,来来往往的商贩看中了田奴的蔬果,生了发财之道,将货物转卖到京城运给世家贵族享乐。长此以往,行商供起了整镇的生计。

    叫卖声在港口此起彼伏,穷苦人永远这般重复着前日的工作,哪怕落下再大的石块,这片死寂的湖泊依旧一成不变。

    都是讨生计的,这一生也没得办法。

    哪怕上头换了皇帝,亡了国,日子照样过,很难去改变什么,只能麻木、重复、无知的度过每一日。青萝不想做麻木不仁的那一类,她愿意努力地面对每一天,哪怕有再多的折磨和艰难。

    港口,青萝赶到这里的时候,天阴了许多,她也不至于背后直冒冷汗,可还是闻到了空气中的腐臭味,谁叫这天,太阴晴不定。

    青萝背着瓜出现在这条街,她很快察觉到四周不善的眼神,以往他们还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把所有的恶意都灌在她的身上。可在她抡起箩筐砸飞一个男人后,官府判决轻轻揭过,青萝成了没事人,桃溪镇的百姓都怕了她。

    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大话。

    可竟想用一纸婚约来拿捏自己,倒是聪慧了许多。

    青萝照往常一样,把箩筐重重一放,两侧的商贩明显的往旁边一移,她笑了笑没说话。

    她弯下腰,从筐子里拿出了小马扎,大马金刀的坐下,手搭在膝盖上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等着西域人。这些西域人如今同他们做生意,还不是早些年被先皇打趴了。

    提货时辰快到了。

    她抬眸望了望,拢了一大片乌云的天空,夏夜的雨总是出现在晚上。青萝嘴里嘀咕着:还有些农活没做完,还好提前把东西都收了进来,倒不至于淋湿。

    看着箩筐里的瓜,青萝笑得美滋滋,这点东西能卖一斤盐!西域人是真大方,也很守时,这才几次,她都已经摸了个透彻,最爱和他们做生意了。

    不过多久,她的小摊面前就多了几个长相异域的中年女子,其他小贩也不由的暗中观察。

    中间被围起来的那位穿得很是金贵,料子能抵穷苦人家一年的收成。就算是个瞎子,摸一下布料也知道买不起。

    青萝一猜,这位没见过的生面孔就是她的买主,前几次倒是没见过,今儿不知道怎么过来了。

    青萝扬起了明媚的笑容,一脸殷勤地说道:“夫人,这都是我今早摘的,新鲜得很!”

    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侍女她认识,之前每次都是与她打照面,侍女蹲下来摸了摸瓜。

    侍女同妇人说了一段话,青萝见她满意地点点头。

    “诺,都要了。我家阏氏很喜欢。”侍女掏出一袋钱丢给她,青萝乐颠颠地塞进衣袋。

    “夫人,喜欢就好。我这还有别的果蔬,茶叶,禽肉,你若是喜欢可以瞧瞧。”青萝望着笑意温柔的妇人,原来她是来访的首领妻子。

    “听闻中原茶叶不错,你若有,下次可以尝尝。”阏氏温柔一笑。她们说话带着西域的口音,大庆农户没几个听得懂,偏她会。

    “好嘞!”青萝拍了拍手,下单生意又做成了。

    这些人一走,旁边卖西瓜的大婶凑个头过来:“青丫头,这些人怎么长得跟我们不一样,说话也不一样,你听得懂?”

    青萝懒得理她,收拾着摊位准备回家。

    “青萝姐姐,大事不好了!我家的羊圈被人骑着牛撞开口子,羊全跑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妞喘着粗气,急匆匆地跑来。

    青萝嗖地站起,“往哪里跑啦?”

    “桃溪山!你的那一块地,羊还没来得及喂食,可能会把你种的菜全吃了。”她有些心虚地说道。

    “你这小妞,不捡重点说!”青萝脸色大变,背起箩筐急切地往山上奔。她既又怕羊丢了,又怕自己种的那一片全毁了。

    “青萝姐姐,阿奶说有雷雨,夜黑林深,你要早早回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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