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人

    雷雨阵阵,竹林飒飒,呼啸的风将人吹得神魂颠倒。

    青萝将那些能找到的羊,全都赶进她搭的围拦里,再给他们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草,她抹了一把额头,汗已经蹭湿了她的衣裳。

    她身上全是淤泥,要么是掉进坑的时候把羊拖上来弄到的,要么是在地里滚了一圈才抓到羊,抓这几只羊真是费了她好大的功夫,绵羊并不是世人看起来的温顺,真正养过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凶猛。

    她不在意这点脏,平常夏天干农活可比这还邋遢,比这更着急的应该是没有找到的一只羊,是的,还有一只羊没有找到。

    天猛地昏沉下来,扬起了狂风,一滴雨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冰凉凉的,她心中焦急,可又无可奈何。

    小妞的阿奶年过花甲,小妞的阿爹征兵多年未归,镇子里的人都说他已经死掉了,在官家那儿打探不出一点儿消息,连她认为也死掉了,小妞阿娘又多病,但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积久成痨病。

    她们家需要买羊毛用药,不然她怕是活不了多日。

    青萝不忍心小妞失去娘亲,平日里都是她接济,她们可怜的很,又是病又是老又是幼,家里面没有一个主心骨。

    要是再丢了一只羊,先不说小妞阿娘了,老人家哪能受得了,可别出什么事了,小妞也不好受。

    她也不好受呀。

    青萝须得将那羊找到。

    这是她们家的希望,关系着一个家的存活。

    青萝心一狠,拿着把伞,提起灯笼,又一猛子扎进了幽暗的竹林,那叶子刮在她身上,鸣叫的鸟声就在她的耳侧了。

    昏暗的竹林里,只有微薄的灯火。支撑着她摸黑行走,她已经把前山找遍了,只能盼望着后山能找到,不然只能无功而返。

    她的心里期盼着能找到……

    青萝举着伞,在雨中晃荡了许久,那单薄的一把伞,根本抵抗不住倾盆大雨。

    总有无孔不入的雨水砸在她的身上,脑袋里像是进了水一样的晃荡,身上湿漉漉的,风呼啦啦地扯着她的脸蛋。

    她扯着嗓子一直在呼喊。“咩咩……”

    青萝在林中疲惫的行走,嗓子都快喊哑了,可还是比不过雷声,那一阵一阵的雷打下来,直接盖过了她的声音。

    天边闪亮着刺眼的光,雷声还没下来,光就已经把天上薄云照得明亮,今晚没有月亮。

    青萝越走越远,灯笼的光早被雨水浇灭了,只能凭借着眼睛到处瞎走。她方向感还行,不会迷失。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块她不怎么来的林子,这已经要到镇子的北面。

    也是去往京城的方向。

    竹林里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也能听到夏夜青蛙的鸣叫声,还有别的稀稀嗦嗦的声音,她听不真切,像是很远又贴近着她。

    以及她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这儿怎么会有血?青萝蹲下身来,借用着雷光摸了一把地,这是最喜欢血的一种小生物,按理说不该在雨夜里出现的。

    她以为出现幻觉了,可手上这明晃晃的就是事实。

    那源头一定离自己这不远。

    青萝闭上眼细心的感受,耸了耸鼻子,脸上浮现了一抹疑惑,“真是血腥味?”

    难道是小羊受伤了?

    可是她没有在这边放上陷阱呀,她的捕猎陷阱都在东面,更何况这边是一条河,总不可能羊掉进了河里,自己爬了上来吧。

    虽然很荒谬,但是她还能接受。

    她心里已经在盘算,自己在山上挖的草药,够不够就救下一只小羊,这种雨夜里哪有兽医上山,只能靠她自己了。

    但她以前只救过人,没救过兽……算了,先过去看看吧。

    如果是的话,明日天晴,再将小羊们送下山,顺道去看看小妞的阿娘,给她送点药。

    青萝边想,边循着血腥味的方向,不急不慢地走,这种夜里更要小心,要是一个不注意栽进了洞里,她爬都爬不出来。

    越是靠近,那股铁锈的味道更加浓重,水声也更加清晰了。

    哗啦哗啦的声音,她走到桃溪河了。

    她记得前面是大河的支流,和镇子的港口一起通向着京城的主干流,听闻早年先皇与先皇后路过,他妻子一句:这里有桃花,也有溪流,不如改名叫桃溪镇。后来先皇缅怀妻子,搬迁首都,桃溪镇由此出名。

    忽然雷光一闪,拉回了青萝逐渐飘离的思绪,她看到远远处的溪流上,躺着白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他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让她看不出是人还是羊。

    青萝以为是羊,眼前一亮,“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她将伞收了,匆忙地跑过去,就快要跑到溪流时,青萝没注意地上的小坑,一脚踩空,扑了上去。她的伞也飞了出去,落了好几尺,在这夜里砸出了很大的声响,惊起一群河滩里的鸟飞走。

    那声音叫的很凄惨,类似于乌鸦的声音,在竹林里盘旋,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被青萝压在身下的不是毛茸茸的羊,反倒是一个结实的东西,撞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眶里含着水,眼尾红红的。

    她懵了一秒以后,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徒手摸了摸,有一层衣裳,再往下摸,硬硬的……青萝人心慌慌的,魂都快没了。

    该不会坐着尸体了吧?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青萝抬起身子,捂着鼻子睁开眼,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心翼翼地念上一段她以前听过的悼念词。

    “尸兄,尸兄,小人青萝,家住桃溪镇,上无老,下无小,一身清清白白,无意冒犯,无意冲撞,您老大人有大量,我这就麻溜地滚开,您若化成鬼魂,有仇找仇,有冤找冤,可千万不要缠上我——!”

    她别的都不怕,就怕鬼。

    村里的那些少年人对鬼魂之说抱有无稽之谈,而她同那些上了年龄的老人家,对这些说法深信不疑,死去的人都会变成鬼的。

    青萝毕恭毕敬地诚心拜他,就差磕头了。

    “救我……”

    一道微弱的男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青萝再次以为出现幻听了。

    她今晚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听到不存在的声音,难道真的有鬼缠上自己了?一想到这事,她就背后发凉,表情完全不受控的乱飞。

    直到第二声。“救救我……救……”

    “嗯?”

    “嗯?!!”

    “啊!鬼啊——”

    她鬼哭狼嚎,在这阴森的夜里,格外惊悚。

    青萝原本坐了起来,这大半夜如鬼魅一样的声音,吓得她一溜烟地摔下去,一屁股坐在他的腹部,两只腿都软了。

    她听到闷哼一声,这人又吐出一口血来。同时一道惊雷,照亮被她压在身下的黑影,泪眼朦胧对上了一张秾丽的脸。

    是个少年,年岁不大,面若冠羽,肤白,瘦弱,奄奄一息。

    他睫毛很长,在黑夜中投了一片阴影,眼神中带着倦怠,他的长相极艳极邪,颠倒众生的皮囊,又生得一副瓷白的血色,完完全全踩中了青萝的喜好。

    若她有千金,定能一掷千金,夺美人一笑。

    “好漂亮的美娇郎……”她心脏瞬间漏了一拍,情不自禁地说道。

    他浑身是血。

    而且还有气,没有咽气呢。

    青萝后知后觉,这不是鬼,是人。

    青萝瞬间胆子变大了,人有什么好怕的,是她自己吓自己,她长舒一口气。

    “起开……痛……”他又一次的开口,实在忍不了坐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了。

    “对不住,对不住,多有冒犯,我不是故意的!”青萝猛地意识到似有似无的尴尬,赶紧慌忙挣扎地起身。

    人都立直了。

    青萝心里在想,若是再在身上坐一会儿,感觉自己能把他坐死,那可真是罪过了。

    “麻烦救我……”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求生欲比常人还要强。

    这么想活下去,青萝眯着眼睛。

    定睛一看,他半边身子躺在水里,像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如果不是撞在了石头上,再往下冲就是一片瀑布,那绝对不能活的。

    少年嘴角溢血,身上也全是刀伤,衣裳虽然破破烂烂的,但上面的针绣非常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遭了难。

    要么是他本身的问题,要么是是遇见强盗了,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青萝没打算救一个陌生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疑似遭到追杀的陌生男子。

    要是救了他,给自己惹来了麻烦怎么办……

    而且师傅说过:路边的男人不要随便捡。她是个乖孩子,自然要听师傅的话。

    “小公子,你继续躺着,我去找我的羊了!后会无期!”青萝毫不犹豫地往回走,就当今日没看见这一出。

    “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多少羊都可以……”他强撑着一口气,意识含含糊糊地说道。

    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少年眼神朦胧,目光也没有聚焦,仅凭着求生欲扯住了她的衣裤。

    青萝艰难回头。

    “你叫什么。”她舔了舔唇。

    “好像是拂行衣……”他不确信地说。

    男人说完这句话,彻底晕死过去,可他的手还无意识地死死拽着青萝的裤角。

    “什么叫好像啊,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青萝蹲下去,拍拍他的脸,试图唤回此人的意识。

    他脸上流着几滴雨水,气息几近全无,一副脆弱的模样,是随时会被大雨冲刷破碎的纸娃娃,可怜兮兮的。

    青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沉声说道:“没找到羊,只能捡个人回家了。”

    她一把将地上的男人扛起来,这人虚弱的跟一张纸一样,轻飘飘的。青萝拍了拍他的屁股,看向地上的伞。

    思付几秒,打算还是不要了,她手拿不了了。

    “小公子,你可欠了我人情,当牛做马都不够,我可是为了你这个小白脸,丢弃了我的伞。这荒郊野岭的,你没被野狼叼去,而是被我个黄花大姑娘捡走,是你这辈子的福气——!”

    青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扛回了家。

    他湿淋淋的一身血腥之气,她院子里的家禽们纷纷焦躁不安,叽叽喳喳的在夜里叫唤。

    青萝点起火,煮了一桶子热水,自己先去水里滚了一圈,身上瞬间清爽,享受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还有个病人。

    她爬出来,将草药水加进去,清澈的水瞬间变浑浊。

    “这可是我秘制的药澡,真是便宜你了。”青萝拍了拍他的小脸。

    青萝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衣裳脱干净,露出了结实的小腹,几道挺深的刀痕格外醒目,还渗着血,她把他丢进了澡桶里,只探出一个头。

    拂行衣埋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青萝趴在澡桶旁扶着他的头,眼睛时不时的合拢,快丑时,她的头撞在了木头边,一下就清醒了。

    “哎哟!”

    青萝捂着被撞红的额头,拿起桶边挂着的布。她用布擦拭着男人的身体,将他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床上。

    青萝坐在床边,拿来了草药罐,给他那些伤疤上抹上了黑糊糊的草药。

    拂行衣衣不蔽体,面带风霜,青萝忽然意识到他没衣裳穿。

    “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裳……嘶……”青萝在床边走来走去,看向窗外昏黑的天色,屋外的树被风吹得摇摆。

    她这个时候去尼姑庵找主持,不好,不好!又得扰人清闲。

    她们也不能凭空的变出一件男人衣裳,那儿全是女子,要是让她们知道自己收留男子过夜,同床共枕,跳进桃溪河都要洗不清了。

    青萝摸着下巴,踱步到柜子边,从里面一堆乡野之风的衣服里,挑挑拣拣,选中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

    高大的身体套着一件不合身的衣裳,青萝不厚道地笑出声:“哈哈好不合身啊,得了,明天去买,先委屈你穿我的衣裙。”

    她一溜烟钻进了被褥里,侧头是一张精致的脸蛋,她忍不住想,要是每晚看到他也不是不行。

    若是他能当自己的夫君……好像也不是不行。

    青萝将床头案的烛火吹灭,世界寂静了。

新书推荐: [全职高手]这不是恋爱游戏吗 才不为妖 姜芽的古代干饭日记 《橙黄橘绿时》 易碎品 月色动人 栀阳正好 绿芭蕉 大瑄迷雾札记 岁岁允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