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雨后露珠顺着青竹叶滴落下来,整个山峦都是竹林的清香,山里的雾气一下浓了起来,一下又散开,小屋埋没在雾里,朦朦胧胧的,满世界白茫茫一片,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大抵是仙境。

    一丛一丛的光雾伸进了木屋里,蒸得拂行衣后背起了一身汗。

    好热……好热……

    他的意识清醒了,身体却动弹不得,像是被某种东西,紧紧地束缚着上半身,拂行衣没有一块好地方,痛的,非常痛……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他动一下,呻吟了一下,只觉得像是被车轮碾压过去,每一处骨头都断掉了,而且他好热,身上的水分都被蒸干了。

    ——口干舌燥。

    拂行衣迫切的想要喝水。

    “水……水在哪……”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听到,空气静悄悄的。

    他记得,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会有人在的,在的,可是为什么?他好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只能依靠自己了。

    拂行衣勉强撕开眼皮,入眼是一颗圆润的额头,乌黑亮丽的发,缝缝补补的木屋顶……原来自己感觉被束缚,是这个女子干的,她趴在自己身上紧紧地扒着胸膛。

    他的胸口敞亮一片,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刀痕,有深有浅,大多数都涂上了绿色的草药。

    这里是哪?

    他的脑袋一阵刺痛,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拂行衣谨慎地扫视着周围,陌生的景象,陌生的女子,如雪花飘零却拼不不起来的记忆,他好像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切都不受他控制,受他掌握,无知的自己,让他畏惧,让他止不住的恐慌。

    她又是谁?

    为什么和他睡在同一张榻上?

    拂行衣凭本能,掐住青萝的后脖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等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到了她的后脖颈。

    他刚想放手,但面前的人已经醒了。

    “唔系……美人抱抱……”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一颗心脏完全沉不下去,喉咙发紧。

    “咳咳……”

    青萝是被他掐得呛醒的。

    什么情况?我没有掉海里啊,怎么感觉要呼吸不过来了?

    青萝还在美梦里漂浮,她梦着自己是殷商年轻的一个渔女,捡到了一条鲛人,美人对她顺风顺意,还给了自己长生不老的珍珠……还没做完梦,直接被掐醒了。

    “……”

    青萝被他圈在怀中,男人的胸脯与她紧贴着,她又嗅到了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拂行衣的手掐在她脖子上,指尖分明。

    他因为用力手指微微发白。

    青萝意识瞬间清醒,脸色狰狞,语气还要劝着他:“大早上的这是干嘛啊!有话好好说。”

    为啥要动不动的掐脖子?这人怕是有什么癖好?

    “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快告诉我!”拂行衣陷入了自我挣扎,颠里颠气的嘴里一直念叨的“是谁是谁”。

    我哪知道你是谁?

    你就告诉了一个破名字,还不知道真假!

    青萝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循循善诱:“你先将我放开,我就告诉你!我一介商户,最讲诚信的!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骗你。”

    当然这只是嘴上说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为了现在安抚他暴躁的心。

    拂行衣顿了一下,脸上做着思考的表情,她等了片刻,他真听信了她的话,把手放下,将青萝转了个身,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盯向她。

    “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拂行衣执拗地问道,他非得得到一个答案。

    青萝被他直白地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他像是真忘掉了所有的事,连带着也忘记了他昨晚说过的话,他是怎么被青萝捡到,又带回了家,还贴心的照顾,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这倒是好事一桩,可别想起她怕鬼那事,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个陌生人,青萝脸上悻悻。

    “这里是桃溪镇,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扭了扭发酸的手臂,这人的戾气和她的戾气不相上下,青萝试探地问道。

    要是不记得了,她揍了人,也没人来找茬。她这人记仇得很,谁叫他掐自己的脖子,明明还救了他,恩将仇报的坏男人。真是好心没好报。

    拂行衣抿了一下唇,捂着被青萝包扎的严实的脑袋,他的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垂着那双狭长的凤眼,失魂落魄,显得楚楚可怜。

    真是引人怜爱,青萝差点又迷了眼。

    “咳咳,你想起来什么吗?你记得你叫拂行衣吗?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吗?”青萝表情不太自然,她一边把他按回床上,一边临摹两可地问。

    他绞尽脑汁,可大脑一片空白,痛楚地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我好像是叫拂行衣,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头好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作势要捶自己的脑袋,青萝赶忙拦住他,强硬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打自个儿呀,我可是给你用了名贵的药材,你这么折腾自己,白瞎我的药浴了。”青萝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他身上,立马爬下来,好在对面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为什么要锤自己!”

    “我想知道我是谁,我想找到我的记忆。连自己记忆都失去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是不懂你,我也不懂你这个脑袋是怎么想的,但比起记忆更重要的是自己,难道失去了记忆,你就不是你了吗?我只要能活着,什么都行,哪怕失忆。而且丢了记忆,难道不可以找回来吗,就算真的找不回来了,你自己创造记忆,你还是你,不是任何谁谁谁。”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记忆。”拂行衣脸上怏怏的,郁闷地裹着被褥躲在角落不再说话。

    他还真不记得了……

    若是忽悠他成了自己的夫君,自己岂不是不要赋税了,真是上天都眷幸着自己!

    青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我可以告诉你。”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拂行衣抬眸看她。“真的吗。”

    “真的……”她张口就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扑向男人的怀里。

    拂行衣被这一出弄懵了。“你这是做什么!”

    一时间也没将她推开,两人双双躺在床上,远远地看去,还以为是一对璧人在嬉闹。

    “拂行衣,你这个忘恩负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成亲三年,不就是被牛撞了脑袋就忘了我,你个负心汉,不要脸的。”

    青萝提起袖子,双手捶着他的胸,带着哭腔说道:“夫君,你是我夫君,拂行衣,你快想起我呀——”

    “不可能!”他一口否决。

    青萝哭声一顿。

    以为拂行衣没有彻底失忆,想起来什么,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脸色变化。

    拂行衣将青萝推开,她也不计较。

    青萝翻了个身坐起,眼睛下方还挂着一滴泪。

    拂行衣上下打量了一圈青萝,穿着粗衣麻布,青一块,绿一块,拼接而成,这种破烂玩意儿,怎么能称为衣裳。

    “你绝对不可能是我的妻子!我的眼光绝对不可能这么差劲——你这料子太丑了!绝对不可能!”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家妻子穿这种东西。

    拂行衣一脸挑剔地说道:“你是个骗子,你不可能是我妻子。”

    “……呵呵。”

    好气!

    不仅嫌弃了她的衣裳,还嫌弃了她这个人!

    不过他说对了,她还就是骗子,那她还真要将这个不染凡尘的仙人折下来,将他玷污。

    青萝硬是忍着没发脾气,拧了一把大腿,逼出了两滴眼泪。

    两眼通红,像是可怜兮兮的兔子。

    嘴里的话倒打一耙,指着他说:“呜呜,你果然是看中了隔壁的王二妞,不打算和我一起过日子了!所以装失忆,骗我对不对!”

    “啊……?王二妞又是谁?”

    自然是随口编的呢。

    “你闭嘴!好歹我将你从牛老兄的手下救了回来,还把你背回了家,你就这么对我——”

    后半句确实是事实。

    “……”

    “呜呜,这三年我们同吃同睡的日子,就当喂了狗了……”

    “……”

    她几句话让男人面色铁青,心里不由地在想,难道自己失忆前真的是个负心汉?

    成婚三年,不仅红杏出墙,还要休妻。

    可真是个大恶不道!可是等等,他成婚三年了,那不就该做的都做了。

    “你等等……我们已经那个?”他忽然想到这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将话题转了个弯。

    拂行衣看她的眼光复杂,目光不自觉地溜到了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该不会那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

    “莫?哪个?”青萝正演得起劲被他一句话浇灭了情绪,表情单纯地说。

    拂行衣不知道又脑补了些什么,顿时有些羞涩,脸色腼腆地说道:“就是那个……那个……”

    他的声音越说越细,青萝完全没听清,只能凑进来听,拂行衣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你离我远点……”他的声音毫无底气。

    “你要不演给我看,我没读过书,听不懂。”青萝抓住他的手,大咧咧地说道。

    他被青萝这直白的话,羞红了脸,反应激烈地甩开她,“这等荒唐事,怎么能!怎么能——青天白日宣淫。”

    “???”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青萝根本没听懂。

    青萝不语,她怕一说话就露馅,她意识到自己没听懂的这些是关键,就是不知道这厮又在脑补些什么。

    她的沉默,在拂行衣看来就是默认了。

    他心中有种被雷劈的崩溃感,他居然——居然真的跟这个小不点成婚了。

    拂行衣缓了一会儿才开口:“既然我娶了你,我不会做抛弃糟糠之妻的事,罢了,罢了……我还是不想承认……”

    拂行衣抓着自己的脸,完全不想接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跟她成婚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看上她哪了。

    “我都和你讲得口干舌燥,你就如此对我。终究是我青萝——看错人了——”

    青萝从床上爬下来,一脸哭腔跑开,以退为进,走到木桌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说着这么久,口干死了。

    拂行衣捂住了剧痛的脑袋,勉强挤出细弱的声音:“你说你叫什么……”

    “青萝。”她随口一答。

    后边半响没了声音,她无意地看去,只见拂行衣神情晦暗不明,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我好像记得你。”他迷茫说。

    你怎么可能记得我?!青萝差点脱口而出。

    她观拂行衣容貌无双,也不是个傻的,怎么年纪轻轻不仅失忆,还得了癔症。算了算了,有个傻夫君总比没有的好。

    青萝脸上挂起了笑意,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呀夫君,我是青萝,你终于记起我了。你伤势很重,我要下山一趟去给你买药,你好好在家里歇着,不要随便乱跑。”

    她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

    拂行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了,垂着头扯着衣裳,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萝懒得管他,她还惦记着昨天那几只羊。下了地,将木架上的外衣披上,正要往屋外走,拂行衣开口了。

    “……你等等,为什么我穿的是你的衣裳,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说法?”他总算意识到这事了。

    拂行衣将衣领扯开一点,这不合身的女人衣裳,捂得他热死了。

    青萝脸色一崩。

    失策了!

    她背对着拂行衣,手拍在脸上,闭上眼。

    他的玄色衣裳被青萝昨晚洗了,挂在屋外。若是他出去,看到那华贵的衣裳和这荒僻的山格格不入,定能发现青萝说的话,处处是破绽。

    她就一时兴起哄骗人家。

    结果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弥补。

    她总不能说:你就爱穿我的衣裳吧?青萝甩甩头,将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

    青萝脸色不变,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你以后要跟王二妞过日子,所以我把你的家当,全都丢河里了。”青萝说完,心虚地拿走赶羊鞭。

    “我怎么可能会这样!”

    “你就是这样的人!”

    头也不回地背着她的小箩筐,摔门而去,留下一脸蒙圈的拂行衣,走下了床给自己弄了一杯水,喝完又继续喝,陷入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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