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旅客们,本次航班即将降落Z市,请您收起桌板,系好安全带,卫生间将暂停使用,请勿随意……”
带着噪点的广播声在客舱响起,为短暂的旅途划上句号。商务舱内,身着制服的乘务员在过道间进行最后一次巡视。
临近机壁的位置遮光板半降着,在隔间落下一片随光线变换而浮动的灰色阴影,她轻步走去在乘客身旁蹲下,温声细语地询问道:“Sorry for interrup, may I open the window shade?”
听到询问,座位上的女性才将自己从一打厚厚的文件中抽身。
她抬手将遮光板升上去,最后视线才落在下方,“当然可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一深一浅,乘务员才发现这位旅客有一双极为罕见的祖母绿双眸。
用尽意志力和多年以来的专业素养,她才勉强移开双眼不至于冒犯,声音比上一次开口还要更加柔和:“您中文说得真好,一点儿口音也听不出来。”
“谢谢。”郁玉颔首,礼貌性地回应。
乘务员起身离开,绿眼女人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文件上。
通过聚焦的视线,看清那些通篇由密密麻麻的拉丁字母组成的语句,若是有旁人路过,怕是只能盯着国际通用的阿拉伯数字猜测着其含义。
随着飞机下降的高度,郁玉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背面空白的纸张上,有着一长串不能被理解的字母组合,而撰写者似乎是料到了两种语言之间的不融合性,末尾有行使用上下左右结构组成的文字,完全脱离于拉丁语言语系,来自标注,用中文写着:X国江省Z市南府区燕港路176号八幢六单元6层8601。
——郁玉此行的目的地。
也是母亲的住所。
半个月前,郁玉被家族驱逐了。
准确来说,是逃叛三年终于被抓获,紧接着被秘密送往了X国。
对外以深造的名义让她消失在公众视野,实则为软禁将她困于此地,彻底远离权利的中心地带。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这几册厚到酷似学术论文的调查书。
那个女人似乎是对她失望了,连家族中永不能提起的‘禁忌’都一并给了她。
而对他人来说是不可言说之事,郁玉却没有这个顾忌。
毕竟牵扯的,是她死了近二十年的双亲。
他们在一场爆炸中当场死亡,连一块骨头都没留下。如此惨烈的案件引发家族内的恐慌,过往历史上也从未受到过如此恐怖/主/义式的袭击,排除种种可能性后,便只能是受牵连之灾。
其中唯一的疑点,那便是母亲的身份,一个不知道阶级背景的X国人。
当年还没有来得及调查清楚就已经与父亲结了婚,一直到爆炸案发生后才重启,然而获得的只有无用的信息:年龄,籍贯,住址……
最终,调查在两人死后的第五年终止。
离开家族中心地带的前几天,郁玉获得了这份被封存许久的档案。
她清晰地记着那个女人将这份文件推过来时所说的话。
【你终将会明白,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可唯有实践方知真理。
根据文档中的地址,郁玉来到燕港路176号。
这里不知道是在二十年内经历了几次翻新,实地考察来看,与早就停止更新的调查上加注的照片大不相同了。
门口的保安是个青壮年,正认真排查着进出的人。地下车库的升降杆起起落落,驶出的车辆保养得当,价位不菲,可以推测出这片居民区面向的人群大概是中产阶级。
她穿过繁忙的马路,朝着小区的另一侧走去,绕了半圈,最后停在近三米高的围栏前。
后退几步蓄力,借着栏杆与石柱之间的连接,随轻盈的落地声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她就出现在另一侧。
郁玉随着铺砌的石子路寻找八幢六单元建筑,她方向感及好,仅仅是根据路上平面图指标就找到了目的地。
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来到了六单元的第6层,根据8601这一串数字来看,最后两位数应当是代表门牌号,推开大门,郁玉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走廊的公共面积不大,连通风照明的窗也没有,天花板上的白织灯亮着,为窄小的空间带来亮光。
逃生出口的对面是电梯入口,也许是翻新的缘故,在一左一右的两侧,本应该是数字的标识却变成了字母。
左侧的箭头旁贴着F,右边则是R。
她向前几步,将身后的金属门轻轻合上,站在原地观察起两侧,试图通过细节推测出哪一扇门才是8601。
黑色的F门紧闭,看不出太多线索,而R门———竟然没有闭合,只是虚掩着。
郁玉向右侧走去,手指握上门把却没有立即推开,而是竖起耳朵静候,过了一分钟整,整层楼也没有任何异响出现,她才有所行动。
打开没有关合的R门,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人停止了动作。
与预测的不同,R门背后不是没有人存在,相反的,不止一个———如果包括地板上倒在血泊之间两具不知生死的人形生物的话。
室内似乎是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到处都是喷溅的红色液体。
距离她最近的是入户门一侧的绿植,宽大的深色叶片上有因刀刃快速划过肌肤而带出的抛甩状血迹。
放远视线,燕麦色的布艺沙发表面至少有两种因为不同作案手法而形成的状态痕迹,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血手印,俨然是在慌乱之下挣扎而触碰到的。
前方的玻璃茶几桌面出现夸张的碎冰状裂纹,像是有过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上去,血液渗入缝隙里停止滴落,凝固在晶体之间。
被打翻的椅子躺在地砖上,背部的位置缺了一角,露出里边的木质纤维结构。
与茶几相同,内部也带着血,不知道是被当作了凶器还是无意间沾染上的。
摆在厨房门口的胡桃餐桌被推到一旁,歪歪扭扭靠着书柜,地上还有四分五裂的花瓶碎落一地。
郁玉的视线重新回到面积最大的红色血泊上。
那两个面部朝向一下一上的死者,根据外部条件判断是一男一女。前者裸/露在外的胳膊满是抓痕与划伤,颈部那大到快要看到白色脊椎骨的截断和180度差点旋转翻过来的脑袋便是他的死因。
肌肉连着皮肉,或许用挂着形容更为合适。
脖颈之间的肌肤像是包在面皮里的饺子馅成肉泥状,是反复剁了十几、上百次才会有的状态,血肉模糊得让人看一眼就能呕吐出来。
另一边脸部朝上的女性,相较之下形态保存良好。
她面上有着过于狰狞的表情,嘴巴大张着,表情是死了也没能释怀的不甘心。一只手捂着腹部,身下有一滩血,是被捅后流血过多休克死的。
而在这个女人的身旁跌坐着一个神态恍惚的少年,他身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多到和两具尸体也差不了多少。脖子、手臂、腹部乃至腿上都有伤口,靠近大动脉的位置,甚至还有在流血。
过了很久,凶手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转动僵硬的肌肉,黑漆漆的眼珠子朝着闯入者的方向投去,下一秒,惊恐之色在他眼底蔓开,仿佛站在玄关口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凶者。
“报、报警……”
两人的视线还没碰撞上,那人就挪开了脑袋,他的视线在屋内扫视着,飞溅的血迹弄得到处都是,入眼处皆是一片腥臭的红。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声嘶力竭后的喉咙又发出几声破碎的声音,“不、不……”
后背早已被汗打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热跳动,发出的响声简直震耳欲聋,似乎要把人变成一个聋子才会彻底善罢甘休!
少年似乎是累极了,终于连刀也握不住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哐啷”一声,他逃避似的抱住头,整个人缩成一团,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我杀了人……”
久到地面上的血液边缘都已经开始氧化凝固,郁玉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脚向前走去,鞋底踏在避不开的血色之上,最后在那个杀人凶手身前停下。
两人之间的身份好似倒转。
一高一低,一强一弱。
她蹲下身,伸出手,动作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郁玉捏住黑发少年的下巴将他的脸朝自己掰了过来,他面上还带着由大动脉喷溅出而沾上的血点子,她仔细看着,忽的笑了一声,在布满血色的屋子里显得异常诡异。
“为什么杀人?”
屋内一片静寂,无人回答。
随着箍在下颌的手力度加大,那只手简直快要捏碎骨头,他才终于忍受不住,但比声音更快落下的是眼泪,纤长的睫毛轻颤着,眼角不断垂下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忍着疼痛,他才终于带着哭腔的气音回道:“他们要杀我……”
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满意,那只手松开,可力度大到她的手印还留在上面,细嫩的皮肤留下印子开始发红发肿,但他只是又低下头呆愣地望着脏污的地面。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道声音才从头顶传来:“我帮你解决这一切。”
他猛然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