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共犯。”

    她的声音有着莫名的力量，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山谷的岩石，草原的风，海里的浪，一切可以让人平静下来的自然事物。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修饰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藤蔓搭着他的乔木，尖尖的细苗意识到了她的苍翠挺拨，新生的萌芽顺着躯干一圈一圈地盘绕起来，将她当成了而今而后的栖息地。

    郁玉带着祝好来到了让他恐惧的大门前。

    她说：“打开它。”

    那一只还达不到青年男性标准的手握上门把带着犹豫地按下，紧接着拉开。

    公共区域的白织灯应声而亮，将眼前不大的地方照亮，而就如郁玉所说的那般，没有一个人，那一声铃声仿佛是撞鬼了。

    可祝好却呆愣在原地，“这些……是什么？”

    一眼就可以望尽的过道此刻摆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运过来的东西。数量很多，种类也是。花盆，泥土，发酵桶，颜色各异的编织袋，透明塑料膜里的灰色粉末……

    他转头看向郁玉，却发现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搬进来”。

    将门开到最大的角度，还没有处理完全的客厅暴露在外部，要是有人路过绝对会被此时恐怖的场景吓晕。祝好庆幸对面没有住人，甚至这么多年以来，连一个上门的人也没有。

    不。

    祝好如此想道：现在就有一个。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脑子里的想法也是。

    父亲说过，8601曾经住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后来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搬走了，而离开前……

    “洗手间在哪里？”郁玉发问。她想去洗掉手上被碰到的血渍。

    祝好的思绪被打断，他将手中的生物炭放下来指着另一侧的走廊说：“右边的第二扇门。”

    他一个人将外面的物品全都搬了进来，这一次没有忘记关门，仔细检查确定锁上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大的客厅被堆得满满当当，祝好看着眼前的用来盆景培植的东西隐隐约约有了猜想。

    堆肉种花。

    在时间作用下，这些肉会在三个月内被微生物彻底分解。

    这一刻祝好才明白了郁玉的用意。

    分尸是为了让罪证消失得更快。

    一股凉意从脊椎骨蔓延开来，连带着四肢也被冷冻，寒意从心脏顺着神经信号到了大脑，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

    从郁玉开门的那一刻到现在过了多久？祝好不知道。

    从她看到现场，计划着这一切花费了多少心思？他不清楚。

    一个电话就能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让人送来所有所需的东西———她到底是谁？

    无数个疑问在祝好心底出现，但在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失去后悔的机会了。

    继续下去。

    心底的声音在说：继续下去，不然现状会变得更加糟糕。

    祝好沉默地将花盆挪到客厅里剩不多的空余位置上，他转过头去看还摆在玄关花色编织袋，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尿素、过磷酸钙，石灰粉还有一些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复合肥材料。

    就算知道了要做什么，但对于怎么开始他完全没有头绪。

    撕破装着花泥的塑料袋倒进盆里？然后将软烂成泥的尸体放进去？那些化肥呢？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怎样才能用上？

    对于生在都市里的人来说，栽培显然是一门不浅的学问。祝好最多也只会给门口的绿植浇浇水倒一点网购的营养液，或者是从家附近的花店里买上几束花，放进盛着维生素水的花瓶里。

    而要将处理尸体和园艺合二为一，那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看着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的少年，郁玉拿着手帕擦手从走廊出来道：“先发酵，成熟之后才可以用来灌溉。”

    她将步骤说了出来，指挥着祝好拿来发酵桶将血肉装进去，再倒入适合比例的EM菌剂，放入加快细菌繁殖的糖类和吸味的土壤，层层叠叠的模样简直像是在做一个三明治。

    两个人的踪迹就这么消失在了这不起眼的发酵桶当中。

    这只是第一步。

    等待这些肥料发酵完毕需要十到十五天，到时候才是真正需要大干动戈的时候。

    听着郁玉平静地说着接下来的处理步骤，祝好便止不住地想她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熟练。

    哪怕是在说那些专业生物名词的时候她的话也没有任何停顿，如果闭上眼睛，他肯定丝毫不会怀疑眼前的外国女人其实和自己一样是长着亚裔面孔的X国人。

    她以前难道也这么做过吗？

    她也杀过人吗？

    这些疑问全都被压在了心底。

    祝好去接了一盆水，那两个人躺在地上太久，瓷砖也不免弄上了难以清洗的顽固血渍，需要人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擦着残留的痕迹。

    好在现代化学清洁用品的功效过人，只是来回几次清洁那些罪证就不见了。

    至于在打斗中不慎碰到的家具……比如那个布艺沙发，祝好怀疑掀开表层，里面的海绵垫子都是红色的。

    在遇到自身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情，人总是会找到经验更为丰富的‘长者’来寻求帮助。

    祝好将目光投向郁玉。

    她全程都没有动手，一直都是口头指挥着，期间在他家这个没有多大的屋子里转了几遍，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这些碰到血的东西该怎么办？”

    郁玉的视线落在沙发上，而后移到碎裂的玻璃茶几，再看已经被摆正立起来但破角的椅子。木桌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掉落的花瓶碎片也被收拾好，林林总总收拾出两大袋在此次斗争中产生的‘垃圾’。

    他似乎是长期一个人呆在家，对家务活很是熟练，没多久就像是个专业的犯罪现场清洁工收拾好了作案痕迹。至少与他生疏的分尸手法比起来，速度可谓是熟手中的强手。

    这让郁玉想起了庄园里的女仆，也是这样利落能干。

    她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这里会经常有人到访吗？”

    祝好摇头，他还是不敢直视郁玉，对于这个陌生女人他从潜意识里就感到害怕。

    他盯着干净到发光的石纹瓷砖说：“没有。他们也不常回来。”

    意思是除了一些意外状况外根本不会有人来。

    得到回答，郁玉从沙发上拿起包，“明天再处理。”

    说着她便朝门口走去，祝好不知所措，跟她在同一个空间会感到压迫，而她离开那样的心情也不会好上多少，而是加重。他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却又不知道可以去哪儿，一下子慌了起来，语气急促：“你要走吗?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带上我。

    他说不出口。

    也许他真的该留在这里防止有人再意外闯入，但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祝好不想面对。只要看见熟悉的环境，脑子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小时前的所有画面。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不断加深记忆。

    在祝好看不到的一面，郁玉垂下了眼，浓密的睫毛遮挡着绿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消失的讯号是尽在掌握。

    她没有回头。

    她在等待。

    等待猎物进入预设的诱猎区。

    “8601！”祝好着慌下说：“你要去8601对不对？”

    他想起来了。

    之前断了的思绪重新接上，关于父亲生前说过的关于8601的事情。

    他知道这一定可以留下郁玉。

    如他所想，她停下了脚步，终于转过身来。

    祝好磕磕绊绊地说：“我父亲说过，那个女人在走之前将钥匙留给了他，就放在这里，我现在就去找。”

    其实郁玉想说没有钥匙她也一样可以进去，只是……

    视线落在他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脸上，这张沾了血的面容非但没有变得丑陋，而是多了几分绮丽，更显风情。

    将会是很有用的一张脸。

    于是她说：“好，我等你。”

    祝好用几乎算得上是跑的速度去寻找那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东西。

    十年前他还是个刚上小学没多久的孩子，连对生死的定义都不理解，更谈何其他。父亲留下的东西也不过寥寥，在死后大部分东西都消失了，直到某一天他才回神来发觉是被母亲丢掉了。

    所以，‘那个’放在哪里了。

    主卧的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祝好很少进来，这次他不顾平日里的爱惜，停在储物柜前拉出所有抽屉翻找着。里面的东西很少，一眼看去就可以收进眼底，而他要找的物品却不在这里。

    他记不清了。

    会放在哪里？

    将所有能放置东西的地方都打开一一检查，除了扑面而来的灰尘以外没有任何发现。

    小孩子会将东西放在那里？

    祝好努力以自己小时候的思维思考着。

    不会放在够不到的地方，但又要足够隐秘，让大人找不到。

    他重新开始打量起这一间自己许久未踏足的卧室。衣柜、书桌、架子……视线最终落在了中心的床上。

    祝好朝着床边走去，手撑着地板弯下腰，目光看向床底，在靠近踢脚线贴着床头柜的夹角里，正躺着一个灰扑扑的黑色金属盒。

    找到了！

    他伸手去够，冰凉的触感在手心散开，五指捏拢带着它迅速起身重新跑回客厅。

    万幸，她是个守信用的人，还在那里没有走。

    郁玉倚门，看着他的身影从走廊出现跑到自己跟前。他额间又溢出汗，气喘吁吁，可连几秒调整呼吸的时间也舍不得，伸直手臂连话也来不及说地将东西递了过来。

    “这、这个。”祝好压抑着喘息：“只是上面有密码，我想不起来了。”

    黑色的金属盒上还带着被擦拭的痕迹，显然是不想让下一个触碰到的人的手再被弄脏一次。

    郁玉抬手接过，是老式的数字转轮锁，一共八位数，此时上面的数字是八个零。

    母亲留下的吗？

    她不确定。

    郁玉转动数字，输入着母亲的出生日期，一直到最后一位也没有听到解锁的“咔哒”声。

    祝好忍不住道歉：“对不起，如果我当时再认真些听父亲说话的话，说不定现在——”

    他话音未落，那长方形的黑色盒子就发出一道金属之间碰撞归位的声音，而下一秒，盖子就被掀开来。

    郁玉重新输入了正确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