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江湖,有一神秘杀手组织名为“鬼煞门”,盘踞在神龙架深处,首领叫作“水骷髅”。十余年间笼络尽杀手无数,潜伏于市井每一个角落,是萦绕在所有武林人士头顶的一片阴森乌云。
“金钱可以买命”——是他们的唯一信条。命无贵贱之分,只有价格之分。
以武功强弱将门下杀手分为金、银、铜、铁四个等级,其中金字杀手最是厉害,鲜有败绩,一次任务价值百金。
可再贵的杀手,也有可能任务失败,葬于他手。而若想万无一失将某人置于死地,就连号称无所不知的通闻茶坊也只能报出这两个名字:
白阎王与夜修罗。
——鬼煞门独立于“金银铜铁”外的两大顶尖杀手。
若无“白”“夜”,鬼煞难立。
白阎王只在白天杀人,夜修罗只在晚上杀人。
白阎王酷爱各种死法,夜修罗只一刀毙命。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出手绝无活口——
而倘若要问江湖中最坦坦荡荡的杀手是谁,亦绝不会有人更赞同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们杀人之前,必先知会对方,让其做好充分准备;而后正面对决,丝毫不占便宜,却能杀人于顷刻之间。
武功之高,难以想象。
·
一炷香后,客舱门打开,却只回来一个萧燕亭。
秋山骨忙问:“南笛呢?”
萧燕亭看看他,又看看妹妹,笑道:“木大侠已去迎敌,咱们下船等他回来。”
待大客船停靠下一岸口,三人悄然离开,萧公子慷慨买下一条乌篷船,沿原路线继续上路。
萧燕亭船头摇桨时一望,碧水绕青山,不远处一只木舟正向山而去,舟中有一人迎着夕阳吹笛,正是木归山。
他心中霎时怅然一片。
黑夜沉沉,终于到来。
而木归山一走,秋山骨心思亦活泛起来。见兄妹俩俱在船舱内安睡,便像条蚕虫般慢慢蠕动到了船尾,侧着身用手指轻轻扒拉杂物堆,终于摸到一把沉沉的宰鱼刀。
黑暗中,秋山骨嘿嘿一笑。乌篷船在颍河上轻轻摇晃,两岸深山传来一声接一声狼嗥虎啸,近处草丛里虫鸣唧唧,而水上行走的人们却都疲倦安睡了。
无人注意到,某一刻,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远方颍河宽阔处,客船货船聚集一堆,渡口在唱夜戏,火把举起如水上明珠。有一条空舟,自光明处缓缓驶来,像一个不速之客逼近了乌篷船,在这河道最冷清的角落。
秋山骨扭着腰正激情割绳,忽然一丝风起,后背汗毛骤然炸开,浑身狠狠一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风,而是一股浓烈的杀气,身体先于意识感受到了。
他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待那条盛满杀气的空舟与自己擦身而过。听得水波声远了,才猛吸一口气,差点呛咳出来。额头的汗滴进眼睛,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衣衫尽湿。
秋山骨心有戚戚——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被谁的杀气惊到过,这是第一次。
他蠕动进船舱,用脑袋敲醒熟睡的萧燕亭与宋红萼,低声道:“夜修罗,来了!”
萧燕亭与宋红萼连忙伸头一望,只见沉沉夜幕中,一条小舟如尖刺划开了波光粼粼的河面,驶到一座山壁下。山壁下已停着一条老木舟,此时两舟相对,如旧友重逢。
木归山闭眼盘坐在船头,闻得杀气,抬头一望。
竟不知是何时,那条空舟上亮起了一盏红灯笼,灯下站着一个穿黑斗篷的男人,似凭空出现。
而秋山骨知道,他一直都在那条空舟上。人藏起来很容易,杀气却比人影更难隐匿。
乌篷船上的三人慌忙在船舱中趴下,用船夫留下的大蓑衣遮住身子,只探出三双贼溜溜的眼睛,盯住前方山壁下。
木归山凝望那盏红灯笼许久,方才说道:“原来是他。”
夜修罗揭开帽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半面被灯光映红,半面藏进黑夜。他左手握一柄大红伞,右手覆在伞柄上,没有感情的双眼像两粒黑石,钉在他判断即将为死物的人上。
“雇主托我转告:论心不论迹者,终将自取灭亡。”
往事如烟,飘进脑海。木归山释然一笑,却也不甘殒命在今时今刻,还有许多事情,在他心里没有结果。
他起身,笛孔贴到唇边。笛声荡出三百里,河面如狂风骤起,密密麻麻的大船小船似醉汉昏沉相互碰撞,惊叫声四起。
乌篷船剧烈晃动,船上萧燕亭等人捂头打滚,浑身血脉随笛音忽而澎湃忽而静止,胸腔突突急跳,几欲爆裂。萧燕亭急点自己耳门穴,又为宋红萼、秋山骨点了聋穴,听不到那笛音,血脉便不再随声而动,终于恢复平静。
三人耳中万籁俱寂,双眼便异常清晰。
黑暗的山如墓碑,墓碑脚下,忽然裂起一道刀光,似逆行的闪电直冲夜空。刹那间,山壁全然照亮,那道光却一闪即逝。仿佛看到,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在世界这头至极燃烧一瞬。
是极美的一刀,震撼得令人失去恐惧。
那刀光消逝须臾后,穿云裂石的笛声才戛然而止。
声停人亡,吹笛人已逝。夜幕下,老木舟上盘坐的木归山向后倒去,天音笛脱手坠入水中,溅起涟漪一片。
迎着冰冷月光,夜修罗擦拭尽刀上血迹。
空舟又变成空舟。没有亮起的小红灯笼,没有穿着黑斗篷的人,也没有杀气。如一条无生命的死物,从颍河上直直漂流而去,又驶向了光明处。渡口恢复平静,又唱起了夜戏,敲锣打鼓,热闹一片。
萧燕亭急忙划船至山壁下,只见鲜血流满船头,木归山尸体上,自肚脐至喉头至眉心,笔直的一条深深刀口,仍在缓缓渗血。
他们相信,他死时并未感到痛苦——因为夜修罗那一刀,太快太致命。
宋红萼摇动木归山手臂,仍欲将他唤醒,直到被萧燕亭拉开。她扑到哥哥怀里,呜呜大哭:“这么好的大侠,怎么就死了呀!”
萧燕亭抱紧她,盯着木归山平静的面容,心绪翻涌。
砰、砰、砰……
凝滞的气氛中,忽响起一连串细小的撞击声,有东西撞上了木船。萧燕亭低头一看,是浮起来的一根竹笛。
木归山的……天音笛。
他俯身捞起,冰凉的笛身一握在手里,双眼便忍不住湿润了。
·
就在几个时辰前,木归山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将他叫出客舱,浅笑着说——
“萧公子,我恐怕不能亲手将秋山骨送到紫霄峰上了。接下来这段长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收到夜修罗的取命帖。”
“他比你更厉害吗?”
“听说是这样。”
“木大侠,我们一起对敌!我与妹妹虽武功平平,鬼主意倒是很多,使点小诈、设点陷阱……哈哈,还是不在话下的。”
木归山笑:“若失败了呢?”
“那就再想办法。”
木归山摇头:“在顶尖杀手面前,一丁点失败就意味着死亡。我不会拿你们三人的性命去赌。”
“可眼睁睁看你只身赴险,自己却躲得远远的……恕在下做不到!”
“好,你大可以随我一起引开夜修罗,再一起对战夜修罗。可是,你要让武功低微、从未闯荡过江湖的妹妹,独自一人将轻功了得的采花贼送到千里外的紫霄峰去吗?”
“可是,可是……木大侠,我做不到眼睁睁……”
木归山目光慈爱:“萧公子,你管不尽天下不平事。此番收到取命帖,是我从前种下的因果,我自己解决便是。若我真的殒命,但求你不负所托,将秋山骨平安送到紫霄峰,使水蜻蜓一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萧燕亭忍下悲痛,抱拳应诺。
甲板上,夜风已起。木归山抚栏瞭望远处,内心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公子,最后一事相托。若我发生不测,劳烦你将天音笛交给北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