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事愁

    黄昏时,孙策举家宴,独邀朱治来府小会,来见孙权从阳羡带来的丁氏与孙仁。

    朱治见丁月面容当即大惊:“丁氏?你还活着?”

    丁月行礼参拜朱治,脸色浮白,不知压去多少情绪:“府君大人别来无恙。”

    吴琼令侍女将丁月搀扶入座,视之而道:“我曾听先君提起过你,为酬你于营中照顾先君劳累疾苦,此后定会善于你。”

    “多谢太夫人。”丁月再度起身行大拜之礼。

    恰是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及高大的身影踏入堂内,是才送罢徐琨的孙策,身上还浮着浓郁酒气,但神色丝毫未改,并无醉意。

    “孙仁?”孙策冷声唤道。

    八岁的孙仁听得唤名,摇摇晃晃地跪立身子,磕磕巴巴地回道:“孙仁,拜见将军。”

    “仁字,不好。”孙策冷声轻呵,‘仁’义道德,如此美喻之名,给这个他此前根本不知道的庶弟?不行。

    孙仁懵然抬手,怯懦地遥望堂上威严霸道的长兄,吓得目光偷偷挪向孙权,见孙权微微点头,才敢小声又可怜地俯首跪请:“望长兄,赐名。”

    “朗。你既归我孙家,来途当朗照。至于字,赐曰‘早安’。”孙策不仅给他换了个名,还直接把字给定下,也省得来日麻烦。

    孙策对嫡庶一事尤为在意,自己四兄弟的字是按照“伯仲叔季”而来,“季”之后,尚有“幼”,但他并不打算给孙朗排这个序。

    孙朗再度叩首谢恩。随后,孙策派人带这对母子移去府中偏院入住,遣侍从服侍,火速安排诸事。

    堂内气氛霎然变得沉重,吴琼沉默良久后,终是发问朱治:“当年,她是如何失散?”

    朱治捋须叹道:“破虏身死,大军震荡,徙于长沙后,我才发现她未曾在营。彼时扶棺之路并不太平,已无力支人去寻。”

    孙策半仰躺于凭几,手指轻敲案桌:“所以阿娘一直知晓此事,由是不许我携女眷行军。”

    吴琼颔首默然,她知孙策的怨气在哪里。

    为何孙策与孙权之间年龄差了整整七岁?不是吴琼这段时间不生,是因那时吴琼与孙坚关系恶化,由是姬妾接连生下了两个庶女。

    孙策在这种环境下长到七岁,才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亲弟弟。

    孙策自成婚后一直没有纳妾,他不喜欢,也不愿意,他曾很想带周琬征战在旁,但吴琼坚决不允,他拗不过,只得作罢。

    若不是孙权提前安抚好丁氏与孙朗,若不是孙权提前见他细数利弊。若是丁氏与孙朗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他是真会怒而砍之,佯作不承认此事便作罢。

    家宴罢,孙策回屋中歇息,两女一儿俱在房中嬉闹,周琬等着他回来,为他卸去外衫。

    孙策将孩子们抱在身上逗玩,慢慢和她们培养感情,这几年的征战实在太多,多到孩子们都已不认识他,好在这几个月都在吴县,陪孩子的时间才算多了些。

    “萸儿,该睡了。”周琬从孙策怀中抱走年龄最大的小孩,可偏偏是她,紧紧抓住孙策的衣衫不放手。

    孙萸笑抓着孙策胡须:“阿翁,你的胡须又长啦。”

    本已被带出屋内的孙绍也拥了回来:“我要快快长大,长到像阿翁这样强壮,有这么好看的胡须,然后威震八方!”

    孙策提起孙绍,把他架在肩上,宠笑道:“威震八方?谁教你的词?”

    “阿娘呀。”四岁的小孙绍伸出肉嘟嘟的手,红扑扑的,却有浅浅的一层黄茧覆在指间,“我今日多练了一个时辰的武!我一定可以尽快长大!”

    孙策顾盼正在整理孩子衣衫的周琬身影,眸中隐隐浸起一层薄雾,他令侍女尽快把孩子们带去歇息,便拉着周琬睡卧至榻上。

    周琬默然睡卧好后,孙策含笑拥来,抱住她轻轻呢喃,爱意浓蕴:“今日夫人,似是不乐?不过没关系,待会儿,你便可尽忘忧。”

    “我想起一些往事。”周琬的声色沉重异常。

    孙策闻此,立时正襟而坐,又轻轻扶周琬起身,柔声追问:“发生何事?”

    周琬浅叹一声,异常坚定而诉:“我想为你纳妾。”

    沉默半晌以后,孙策纵身而起,穿上外衣便欲离屋,愠色难消:“我出去冷静冷静,你先睡。”

    周琬轻轻护着小腹,忧愁长叹:“我知丁氏一事,你甚是介怀,本不该此时提及,只因……”

    “因何?”孙策压住怒意,尽量温柔以问,回眸之际,诧见周琬那护着腹部的动作,像极了——

    “夫人你,又有了!”孙策赶忙追回榻边,得到周琬的点头回应,不禁喜上眉梢,拥着她轻轻吻了好几个来回。

    待孙策欢笑罢,周琬仍是眉头紧锁,愁容不减:“你不在吴县的那段日子,若妹妹常伴我侧。我的身子也是她竭力调养,才得以恢复得如此好。你或许不知,生芮儿时我险些没能醒来,由是也害得芮儿身子不好,日日汤药不断,伤了根本。”

    “好。一切依夫人安排。”孙策垂首轻吻周琬的额头,无所不依,怨只怨,“这些事,为何不提早与我说?”

    周琬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其实我有饮避子汤,可还是……不过,这次我真的很怕。我四岁时、公瑾三岁时便没了母亲,那种滋味,太过难受。”

    呼吸间,周琬的鼻尖已浸红,酸苦的滋味自胸膛里泛来,她紧紧偎在孙策怀中,她静听孙策起伏无律的心跳,一行清泪兀自滑过脸颊:“我知道,你和公瑾都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与若妹妹的愁,你们可知否?”

    “顾若数年无所出,而你……”孙策乍然一哽,话至嘴边却再难继续说下去,公瑾如今虽膝下无子,但自己儿女成群又如何,周琬的身子已不堪重负,相比之下,还是自己更禽兽些。

    周琬紧握孙策的掌心,擦去那微微浸出的冷汗:“夫君不必把妾室都视作妖孽,如果可以,没有哪家姑娘愿为妾室。很多穷苦人家的姑娘,能得一顿饱饭已是不易,更多的是被亲人贩卖流落。收为妾室,反倒是救她们于水火。”

    孙策轻轻颔首,低吻周琬的额头,“我是怕……”

    “君心我心如此,万事无惧。”周琬绕身而起,柔唇落至孙策嘴边,缠绵良久。

    翌日午后,秋阳朗照,丹桂清香漾满整座吴县城。

    周琬引来两个模样标致的小姑娘,与孙策打量。

    孙策简单一瞥,指道:“留下她。另一个予公瑾。”

    “你倒是念着他。”周琬叹笑而摇首,将其中一个姑娘引到身旁,另一个暂且退去。

    孙策唇角一扯:“顾若身子本就不好,估计也难矣。其实,我很想抱一抱外甥。”

    “听说华佗已为她医治,迟早会有的。”

    孙策摇头叹道:“时也过去一年,听说病情还是老样子,活着已是万幸。”

    忽闻鸠杖触地之声由远及近,惊飞檐角盘桓的两只燕子,不知惊去了哪里,徒留一片玄色羽毛浮沉于空,久未荡落。

    周琬起身长叹:“我实是见不得此事,要留夫君独自一人于此。”

    孙策默然起身送她绕过屏风退去内院,又屏退闲杂人等,整理衣衫,踏出堂外,去接孙权。

    谷利扶孙权坐下,退守至堂外,他捂住耳朵,也不愿听堂中之语。

    “我与谢氏之姻亲,尽快提上日程罢。”孙权淡然取下绢纱,轻轻仰躺在堂中,就地为席,躺在冰凉的木板上,独有满身桂香与伴。

    孙策将他扶起来,可孙权偏又不好好坐,只得将他抱到榻边,轻轻一抛:“何苦勉强。再拖一年,匡弟便可联姻。”

    孙权唇角钩过一丝苦笑:“纵是匡弟去联姻,也需我先成以婚事。届时,也要迎娶她人,还白白耽误了匡弟。何况,辛夷在徐家过得不开心,该早些迎娶她回来。”

    “那你是默认练师不会再回来?”孙策也仰躺下来,躺在孙权的身旁,陪他一同看那无趣枯燥的檐梁。

    “若我是长绪,我一定会等她,一定会亲自去寻她。可我是孙家儿郎,我不能那般做。自她辞去,我与她之间的缘便已断,何苦痴痴纠缠。”

    那双墨绿的眸子已似一潭浮藻死水,再没有一丝波澜与涟漪。他平静地诉说,声音依旧,但丝毫没有情感与情绪,仿佛一只木偶,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上既定的道路。

    孙策不愿见他如此模样,他多怀念一年多前那个日日笑颜的权弟,他苦笑一声,若比执着,孙权可比不过他,“我猜练师不会有事,她很快便会归来,再等等罢。”

    当年多少个日夜孙权一心寻死,终是他挽救的执着,胜过了孙权对寻死的执着,而今,也一样。

    见孙权没有回应,孙策叹声再道:“你也知子羽精绝卜卦之术,若是练师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必不会是如今这般淡定。”

    “那,可否将辛夷先接出徐家?”

    孙策轻抚孙权的脑袋,“你想的总是太多,别和她学。不过我办不到这件事,俨弟将为夫婿,接她来孙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有一人可以。”

    孙权阖目沉思,乍然起身而道:“顾若?可她不在吴县。”

    顾氏乃吴郡士族之首,徐氏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更何况,顾若那脾性天地皆怼,她想做成的事,还没有失败过。

    已可想象,若是顾若听闻辛夷在徐家受欺负,不必孙家找她帮忙,自己便会去要人,顺道骂徐琨个狗血淋头。毕竟,辛夷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竟敢说礼仪稍逊?逊个大头鬼!是不是看不起吴郡顾氏的教养?

    尤其是,徐琨碍于顾雍的声名,也不敢对顾若如何。

    孙策抿唇忍笑,安慰弟弟:“今晨我收到子羽来信,公瑾已率兵赴牛渚与其相会,而今正渡大船归来吴县。很快,便可重逢。”

    “当真?!”

    孙权鲤鱼打挺直起身来,系上绢纱急忙起身冲出堂去。

    孙策望他身影,甚是疑惑:“这还没到呢,着什么急,比我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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