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姑娘，这边请。”丹青拢袖，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叫我慕限就好了。”
丹青施施然一笑，并未多言。
此次神君回到苍穹山，众师尊们都已知晓他在凡间娶了一位妻子的事。
神君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妻子姓甚名谁，亦未让他的妻子在天下仙门中露过面。
神君只说，他在凡间娶了妻。除此以外，旁的一概没提。
即便如此，此事也足够轰动。十二神殿的仙尊们谁都不敢相信，神君他老人家足有两万多岁，活了这么久，早已没有尘世情感。万年来独守神山，心如磐石，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别说娶妻，从前他身边连个活人都没有。
仙尊们想要拜见，跪在君息山下跪个几百年也不一定能见一面。要是惹他烦了，可能还会挥挥手让那些吵得他头疼的人来个灰飞烟灭。
众人敬他，又怕他。
娶妻一事，他老人家不说，也没人敢问。
丹青与仙尊们一样，都很好奇神君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今夜，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知晓了。
早在见到慕限之前，丹青便查阅了此次参加仙门择选的弟子名单。
泗水县祥云宗弟子慕限，与四大仙门共同参加仙门择选，对外未公布初试排名，只有几位主考官以及神境仙尊可以查阅名册。
在那弟子排名表上，慕限的名字，赫然排在前三甲。
*
慕限心情有点复杂。
她与谢沉雪这一次重逢，相处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他将她救出险境，为她治伤，允许她暂时留在他身边休养，之后便独自闭关，不再过问。
他没有向她解释凡间任何事。她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夫君，结果到头来，便宜夫君翻脸不认人了。
若是在以前，她还不知道谢沉雪真实身份时，他摆出这种态度，定会被她揪着衣服领子教训好一通。
那时候，他偶尔惹她生气，被她斥责，邻居们都会劝她：你夫君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三棍子打在身上都喊不出一点声儿的，你就别和他吵了。
慕限一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瞬间也没了气。只觉得这人性子腼腆，无父无母，在这村里，除了自己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她再欺负他，那他也太可怜了。
于是，慕限向他保证，只要有自己一日，就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谢沉雪坐在门口的小竹凳上，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眼睫清冷，半晌才给出反应：“嗯。”
慕限踏入君息山主殿，眼前群山耸立，隐入无边黑暗。
“慕姑娘，到了。”丹青退后，为她指路后转身离开。
慕限站在巍峨的神殿门前，神殿内灯火明亮，大门敞开。
她垂眸，抚了抚腰上系着那枚同心结。同心结材质粗糙，并不是贵重之物，她与谢沉雪每人各有一枚。
这是他们成婚的信物，是他亲手做的。
夜色氤氲，雾影重重，慕限走入神殿之中。
琼宇内明黄色的烛火照在窗台边，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男人乌发如瀑，满池星辉，一袭玄衣一直垂到地面，特殊的材质宛若湖面碧波，闪着幽蓝的光泽，宽大的衣袍拖尾随着他的走动在地上流动，高贵不可方物。
他停在窗边，合上书卷，视线挪了过来。
慕限站在宽阔的大殿正中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冷静、淡漠、没有一丝波澜。
“这么晚了，神君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慕限语气很平淡。
两人仿佛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很客气地与对方保持距离。
谢沉雪绕过书案，缓步朝她走来，高大沉静的身影逼近到慕限身前，她闻到一股幽冷的雪兰香气。
慕限移开目光。
他低头，凝视着她的脸颊。
她的脸色不太好，神情忧郁，似乎有什么心事，妖娆的眉眼凝着一层愁绪，妩媚面容下不着胭脂，透着惊人的清丽。
他顿了顿，道：“我为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往后你便住在这里。”
君息山是谢沉雪一个人的住处，神山周围禁制环绕，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慕限来到苍穹神境参加仙门择选，按照规矩，要住在弟子学院。
她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回苍穹山。”
慕限早就想好了，苍穹神境的神君不是普通人，不可能真的愿意与一个凡人女子结为夫妻。
从他不告而别就能看出来，也许他并不愿意做她的丈夫。
若是慕限没有通过仙门择选，恐怕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他想要与她分道扬镳，那她也是欣然接受的。
谢沉雪听完她的话沉默了许久，眉头很轻地动了下：“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是吗。”慕限侧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谢沉雪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慕限。”
“怎么了？”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既然成了婚，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你我之间，依然可以像在雾望村那般。”
气氛凝结了片刻，殿内寂静无声。
慕限眨了眨眼睛，忽然抿唇笑了一声，眼中冷漠消失，轻飘飘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夫妻。”
谢沉雪：“嗯。”
慕限道：“不过有几件事，我得问清楚。”
慕限看向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谢沉雪的长相偏冷硬，长眉凤眸，轮廓清隽，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不可染指的高贵和疏离。
他的眼底始终寂静沉默，仿佛一潭沉寂了千年的深山静水，不会再因为任何人泛起波澜。
闻言，他凛眉，俊艳的眸子颤了颤，道：“你问。”
慕限一字一句：“你与我成婚，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是。”谢沉雪轻轻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慕限仰起脸，目光交汇之间，他看见了她腰带上那枚同心结，思绪顿了片刻，补充道：“你祖母让我照顾你。”
慕限失笑，继续道：“你说的三年之期是什么意思？三年后你要去哪里？”
谢沉雪：“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为什么？”
“这件事早已决定，不会改变，所以无需解释。”他的声线偏低，平静而带有磁性：“但你可以放心，在我离开前，我会一直是你的丈夫，你可以永远留在苍穹山。”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慕限没有强求，转而道：“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我，你有别的妻室吗？”
许是两百年前那段人生太过印象深刻，慕限生怕重蹈覆辙，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生活。
从前在雾望村里，她只以为对方是个普通凡人，见他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又听他说没有亲人在世了，便先入为主觉得他没有娶过妻。
如今知道他是神君，慕限不信这两万年里，他能一直清心寡欲。
“没有。”他道：“我没有亲人，也未与旁人有过婚约。”
慕限道：“果真？”
谢沉雪：“若说亲近之人……我只有一个徒弟。”
慕限道：“你还有徒弟？”
“嗯。”谢沉雪道：“他身份特殊，只能做我的徒弟。”
慕限对此事并不在意，谢沉雪问她：“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慕限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眼睛酸涩，揉了下肩膀：“我很累，想洗个澡睡觉了，你先去休息吧。”
谢沉雪：“后殿有浴池。”
“我知道了。”
*
慕限的房间在西殿。
这个时辰，明月高悬，映照着窗前一地光华。
慕限沐浴完，换了身衣裳，熄灯后躺到奢华的雕花床上，辗转难眠。
睡梦中，总会想起与谢沉雪在雾望村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的屋子很小，一张旧床只够睡下一个人。每天晚上，两人都会紧紧抱着对方，感受着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入睡。
慕限从来不觉得他们的床很挤，谢沉雪的觉浅，很多时候，慕限夜里醒来，都会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
慕限迷迷糊糊地让他快点睡觉，不然明天没力气去田里收粮食。谢沉雪乖乖闭上眼睛，一整夜一直保持搂着她的姿势。
他们也会有夫妻生活，时常在夜里，偶尔在白天。他性子沉闷，不爱说话，慕限偏喜欢逗弄撩拨，见他面无表情却又急不可耐，乌黑的眸都要窜出火来，她才笑着哄他。
慕限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丈夫，无论在哪方面都是。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自从谢沉雪恢复身份，回到苍穹山，他便已不再是雾望村里那个会安静听她话的普通凡人夫君。
慕限合上眼，不再想这些事。
次日，天未亮，慕限早早离开君息山。
傅如间在山下等她。
今日是仙门择选正式开始的日子，所有参加考核的弟子都要去万象阁领取自己的考试佩剑。
仙门择选期间，只能用领取到的佩剑进行比试。
清晨，山间微风清凉，瀑布倾泻而下，带来逼人的凉意。正值夏日，泉水却冰冷刺骨。
慕限一大早出门，身上穿着弟子制服，衣裳太薄，她有些怕冷。
走了一阵，身上才有些暖意。
傅如间与她一同来到万象阁。
这个时辰，万象阁的广场上已经聚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全是四大仙门的弟子。
慕限与傅如间宛若汪洋大海中一粒小舟，瞬间被人潮掩盖。
“师弟，来这里。”慕限跃上一级平台，朝下方招了招手。
傅如间跟着上去，站在平台上远眺。
万象阁上光辉异常，朝霞映在金黄色的屋瓦上，阁楼最高处的苍穹山弟子静静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
千百年来，无论是王侯贵族，亦或世家宗门，都将能拜入苍穹神境当做修行最高理想。无数人趋之若鹜，能够真正把握住机会的却寥寥无几。
阁楼上，一位仙者道：“此次通过初试的有多少人？”
“回师尊，一共五千人。”
“有资格进入苍穹山参加考核的有多少人。”
“不到两千。”
“苍穹山招收几名弟子？”
“三十人。”
“……”仙者沉吟，半晌后，悠悠说道：“太多了，再减去一半名额。”
万象阁内一时寂静无言。
说到外面，将近正午，慕限才领到自己的佩剑。
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银色铁剑，剑柄上刻着她的名字，代表是她的考试用剑。
傅如间亦有，他替慕限收好佩剑，对她道：“师姐，你快回去休息吧，过两日就要第一轮比试了，你伤未痊愈，这两日好好养伤。”
“那我先走了。”
傅如间前往练功台，慕限回到了君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