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徒弟今日也会来吗？”慕限绷着脸四处看了看。
谢沉雪侧身而立，朝身后的慕限望去：“我答应过你，不会让苍穹山长老以外的人知道你的身份。”
他的语气极认真，慕限露出一抹坏笑，揶揄道：“是吗，可是丹青好像知道了。”
谢沉雪脸色冷淡：“她不敢说出去。”
慕限微微怔了一下，他这样静默的人，此刻竟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厌烦情绪。
但这样的厌烦，也是种极不在意的倦怠，似乎在一堆无聊的事物里，瞥见了一种比“无聊”还要浪费他目光的东西。
慕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毋庸置疑的是，真正的谢沉雪，并不如她曾想的那般温良。
无论在雾望村还是苍穹山，他都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他何时开心、何时生气、何时激动或烦闷。似乎所有表达情绪的方式，在他看来都没那么重要。
从前以为他是普通男子，只会觉得这样的沉默是性子内敛的缘故。如今在神君面前，他的沉默便犹如冰冷深山悬于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动怒崩裂压下来。
难怪苍穹山的每个人都很怕他……
仙门长老们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被他怪罪，只有沈宗主敢与他交谈几句。
大殿内气氛压抑。
慕限噤声跟在他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她认识的那个老实沉默、需要被她保护、永远乖乖听她话的谢沉雪，来到苍穹山后似乎变成了一个无比陌生的人。
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连睡觉都要分房…慕限不禁想，若是从前那个雾望村里的谢沉雪，他会这么对自己吗。
慕限咬着唇角里的小肉，不再言语。
离开外殿，进入一处山水仙境。
沈清风在前方带路，谢沉雪缓步而行，宽大的玄色衣摆垂在地上，地面金碧辉煌，与他的锦服相得益彰。
众人停在剑阁外。
慕限抬头望去，只见晴空万里，基址孤高，一座规模壮丽的金色楼阁立于群山之中。
这是苍穹山的万剑阁，天下神剑都被收藏于此。
“去拿赤霄。”谢沉雪道。
众人脸色各异，无不深吸一口气。
“弟子遵命。”沈清风打开万剑阁大门。
殿内灵气瞬间喷涌而出，慕限仿佛听到了四周万剑齐鸣的声音。殿中漆黑一片，天下修真者所追求的各大神剑都在里面。
慕限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亲自站在苍穹神境的万剑阁外，祥云宗的师兄妹们知道了必定得羡慕死她。
谢沉雪示意：“赤霄剑在最上层，你亲自去拿。”
慕限与他四目相对，心下震惊：“我？”
谢沉雪颔首：“往后，赤霄便是你的本命剑。”
上古神剑赤霄，乃是两万年前曜境国圣物。曜境国破后，赤霄一直封存于此，从未有人动过。
慕限自然是想要得到这样的神剑，所有修真仙门加起来，能拥有赤霄这种级别本命剑的人，恐怕不超过两个。
只是自己这般轻易得到，是不是太取之无道了。
慕限犹豫不定，谢沉雪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道：“不想要么？”
慕限连忙摇头，生怕他看不出来自己喜欢。
谢沉雪：“那便是想要。”
“你当真要将赤霄送给我？”慕限已是高兴到连身边几位长老的面子都不在乎了。
“自然。”谢沉雪道：“赤霄万年未出，剑气霸道，你是否能驾驭的住…”
话未说完，慕限悠然一笑：“不要太小看我。”
谢沉雪凝眸，收回将要说出的话，点点头：“好。”
生怕他反悔，慕限当即迈进剑阁，循着谢沉雪的指示来到最高一层。
人影消失在剑阁内，谢沉雪沉吟片刻，转身离开了人群。
“恭送神君。”
沈清风神色复杂地望着谢沉雪的背影，自嘲一笑。
待他离开，众人才敢显露不满。
微生迟冷哼：“可惜了赤霄剑，竟到了一个乡野丫头手里。”
徐琮不可惜赤霄，只对慕限不满：“我看这丫头哪里都不如胭儿，倒捷足先登，占了神君之妻的位置。”
微生迟瞥他一眼，面露讥讽：“你那个好侄女费尽心思夺得比试魁首又如何，如今连神君的面都未见过。”
徐琮不怒反笑：“胭儿才貌双全，又是此次弟子中的翘楚，何须急于一时，且等日后。”
微生迟欲开口，徐琮打断道：“微生兄，你不要忘了，胭儿是我们一手培养出来的。她若无法成功，留不住神尊；届时神尊离开，神山失去神力，损失的可是我们所有人。”
微生迟愤而拂袖，沈清风始终面色轻松，静静等待着慕限出来。
一柱香后，剑阁大门再次打开，慕限握着一把赤金色长剑走出万剑阁。
赤霄剑名声太响，出鞘必会天有异象。
慕限拿到赤霄，没有急着拔剑，而是与众人交代拿到后收了起来。
她难掩喜色，出门不见谢沉雪的身影，便知道他定是提前回去了。也罢，自己还要去万象阁参加比试抽签，晚上才能回君息山。
沈清风上前道：“恭喜师娘得此神剑。”
沈宗主岁数比她大，按照苍穹山辈分，算是她的师父辈，慕限不太习惯被他称为师娘，便说道：“沈宗主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沈清风露齿一笑，笑容有些孩童般的纯真：“师娘不用与我客气，我受师尊恩情，万死不能报答。您是师尊的妻子，我自然要敬重您。”
慕限无可奈何。
“哼！”其余仙尊脸色阴沉地甩袖离开，都不愿意承认她这个乡野女子成了神君的妻子。
沈清风打量着她的反应。
慕限毫不在意，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得到的东西，旁人的眼光影响不了她任何。
拜别沈清风，慕限前往了万象阁。
*
抽签开始前，参加择选的弟子还得站在广场前，按照各仙门排成队伍，听苍穹山的代表弟子上台讲话。
慕限和傅如间所在仙门只有两人，被安排进了别的仙门，直接插入了一个陌生队伍里。
队伍前立着一面旗帜：梁都仙府。
傅如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就是这一次拿了前四名的仙门。”
慕限问他：“你看了他们的比赛吗？”
“昨日他们比试时，我一直在看。”傅如间轻笑：“师姐，我觉得他们没你厉害。”
“你是夸我还是真心的。”
傅如间扬唇：“都有，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不过梁都仙府的人也不是花架子，这次初试的第一名叫李阳冰，是梁都仙府首席大弟子，师姐，你要小心他。”
“他修为很高吗？”
“非常高。”
能得到傅如间的肯定，看来这位李阳冰不是一般人。
慕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许多人也在看着他们。
无数道视线落在二人身上，讥笑更多。
他们在嘲笑慕限与傅如间师门落魄，不配与梁都仙府站在一起。
傅如间耸肩，拍了拍慕限的手背，“师姐，不用在乎他们。”
“嗯，你放心吧。”
正午，日头正盛。
时辰过去许久，慕限一直站在太阳底下，口中有些干燥。不知这样的仪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不禁叹了口气。
想着想着，安静的广场忽然吵了起来，气氛变得躁动不安。
慕限以为结束了，也跟着抬头。
人群尽头，广场中央，几名华服弟子登上高处。
一道空灵的声音向众人介绍：这几位便是第一轮初试的前四名，来自梁都仙府的四位弟子。
这四人中只有一位少女，身穿彩衣，貌如神女，慕限无法形容这样的美丽，连傅如间都吃了一惊。
众人欢呼，弟子们交头接耳，苍穹山本门弟子都忍不住朝台上之人投去赞赏目光。
“徐胭师妹不愧为仙门第一美人，这容貌几百年都挑不出第二个。”
“漂亮就算了，人家修为还高，真真是无人能够与之相比了。”
“哪有男子会不喜欢徐胭师妹呢。”
慕限心中赞赏：的确很美，神女降世也不过如此。
此次仙门择选，梁都仙府这几人可谓是出尽风头。
身后有人叹息道：“这只是第一轮，接下来还有第二轮比试，不知道能不能抽到和徐胭师妹一组，就算被她打败，那我也是赚了。”
说话声中，抽签终于正式开始。
慕限按照次序领到自己的号牌，根据万象阁广场上的金榜名单查询比试对手。
第一轮对：梁都仙府李阳冰。
第二轮对：梁都仙府徐胭……
*
入夜，万籁寂静。
慕限站在君息山的神殿外，看了许久的夜色。
晚风冰凉入骨，慕限被冻得哆嗦。
她搓了搓手臂，忽然下定决心，从西殿抱了一只枕头过来。
正殿内灯还亮着，慕限趴在窗边，见四下无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入内殿，谢沉雪单手撑着额头伏在书案边，静静闭目。
他低着睫毛，乌黑如墨的长发垂在肩头，宽大的玄袍露出一大半健硕的胸肌，宽肩窄腰长腿，玄袍一直铺到书案外，宛若一尊寂静了几万年的孤山。
竟然还没睡…慕限将枕头放在他床上，上床的动静将他吵醒。
慕限坐在床边，与他四目相对。
谢沉雪起身，负手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铺好的枕头上。
“你这是……”他不解。
慕限仰起头，伸手拉住他的腿，手指触碰到他大腿上劲瘦的部位，轻轻勾他过来。
谢沉雪冷着脸，眼睫压了压。
慕限道：“睡觉。”
“……”谢沉雪：“你应该去西殿。”
慕限歪头：“不想住在西殿了。”
“那我去西殿，你住在这里。”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慕限道：“你我是夫妻，你要与我分房，难不成我还真和你从此做陌生人了？”
他们分别的日子太久，自从离开雾望村，就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亲密过。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与自己保持距离，但是慕限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并不是毫无反应。
他们是夫妻，拜过天地，洞过房。全村人都吃过他们的喜酒，夫妻之间，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慕限忽然站起来，像在雾望村时抱住他的腰，拽着他倒在床上。
谢沉雪双手撑着床沿，宽大的衣袍完全覆盖在她身上。
慕限躺着玩弄他腰上那快玉佩上的穗子，炙热的温度灼烫着她的肌肤，谢沉雪目光逐渐下移。
慕限轻笑：“谢谢你送我赤霄剑。”
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谢沉雪微怔，幽深的眸子恢复清明，推开了她：“若你是因为赤霄剑才这样，大可不必如此。”
他似乎有一些失望：“送你赤霄剑，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
“我……”慕限觉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可不是因为赤霄剑才突然主动和他亲近的，他怎么能这么想！
仅仅因为一把剑就对他献媚，慕限还没这么没底线。
但她又不能说是自己想跟他一起睡觉了……
慕限脸颊发热，忽觉得面子挂不住，翻身滚了一圈躺在床边，道：“我困了，快睡吧。”
她背对着他，气呼呼闭上眼睛，整个人窝在被子里。
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她露出来的半张脸。室内亮如白昼，白净细腻的脖颈贴着几根发丝，谢沉雪俯身为她理去。
慕限探出头，对他道：“一起睡吧。”
她总是这样，爱对他用这种手段。
谢沉雪在心底深深叹息，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嗯。”
躺着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娇嗔柔媚，明亮的眸子看得人心神荡漾。
殿内灯火熄灭，谢沉雪与她隔着能再躺一个人的距离。
慕限不再强求，怀着复杂的心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