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舒应坐在经济公司星辉的会议室里，宿醉还没过去，很不清醒地用手撑着太阳穴，接过小冉递过来的浓茶。

    透过隔窗，经纪人钟言心穿一身精致深灰色套装，5寸半的高跟鞋欢快地踩进地毯，破天荒地给了路过的每个人好脸色，甚至进门时，还赞许地拍了拍小冉的肩。

    舒应托着腮好奇地问：“言心姐，你中乐/透了？”

    钟言心笑得红唇高高翘起，半靠着坐在她面前的桌子旁道：“真有你的小应！方淮的新电影女主啊，爽过中乐/透！”

    钟言心是圈内资深经纪人，曾陪着许多人爬到高位，也见证许多人跌到谷底，而舒应是她带过艺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有背景，特别没有野心，也特别省心。

    明明是影后出身，却愿意放下身段去接剧：平平无奇的商业片，烂俗偶像剧……只要片酬给够，她什么都不挑。

    但舒应连流水线偶像剧都十足认真地去演，哪怕是苛刻的营销号，也挑不出她在表演上的毛病。

    她说既然拿了人家的片酬，就不能应付了事，因为秦述曾经对她说过：要对得起每个角色，把她们当做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演出烂角色就是对自己的糟践。

    钟言心当时点了根烟想：秦大导演如果知道她拿自己的文艺片理论去演商业烂片，不知道会夸她敬业还是骂她痴线。

    也许就因为这样，在被电影圈彻底抛弃两年后，她竟然又有了出演电影的机会，还是方淮这样炙手可热的大导新片。

    钟言心当了舒应三年经纪人，一直记得她拿影后那年的荣光，也坚信以她的天赋迟早会东山再起，如今，这机会总算被自己等到了。

    她把文件袋在舒应面前晃了晃，好似炫耀□□中奖号码：“今早方淮的公司刚送过来的，里面有剧本还有一份保密协议，你签完就好好看下，准备明天去试镜。”

    舒应愣了愣，她没想到方淮效率这么高，更没想到他是真想让自己去试镜女主。

    看经纪人的模样，好像连自己的获奖致辞都想好了，舒应忍不住给她泼冷水：“言心姐，你知道圈内有多少人在盯方淮的新电影吗？他把剧本给我们看，也不代表这个角色就板上钉钉了啊。”

    这话成功让钟言心嘴角压下来，皱眉道：“这话倒是没错，听说明天去试镜的，还有刚出道的那个背景很深的小花，好像叫江慕雅。”

    旁边的小冉听到江慕雅的名字，突然腾地站起来，想提醒她看了眼舒应又闭了嘴，急得一阵挤眉弄眼。

    钟言心惊讶地看她问：“怎么了？你眼睛疼？”

    小冉五官快拧在一处了，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钟言心都被她逗笑了：“你昨晚也喝酒了？别是喝了假酒吧，酒精中毒了？”

    舒应托着腮替小冉解释：“她想说江慕雅是陆铭安最新的绯闻对象，怕你再说下去我会当场哭出来。”

    钟言心大吃一惊：“她不光要和你抢角色，还要和你抢男人呢！”

    舒应很无奈地提醒：“言心姐，这角色还不是我的呢。”

    至于男人，也不算是她的。

    钟言心啧啧道：“小应，你也不是第一天进圈吧？方淮是什么级别的导演，你以为谁都能看他的剧本？他能把剧本递给你，就是默许了想给你机会，明天的试镜只要你好好表现，拿下的机会很大。”

    舒应手指搭在剧本上，若有所思地问：“你刚才说，江慕雅的背景很深，你知道她的背景？”

    钟言心点头道：“她爸爸是众志实业的大老板江学成。众志实业虽然不涉及娱乐产业，但是江学成当了许多年的商会会长，很多投资方和院线方都是他的老友，多少都欠过他人情，只要他开口，那些人肯定会卖他女儿一个面子。江慕雅在国外读的艺术，一回来就被铺路进了娱乐圈，想要商务就有高奢商务，想拍电影就只要最好的，方淮这个饼，她应该是志在必得的。”

    她以经纪人的角度认真分析：“如果以专业来说，江慕雅出道只演过一部电视剧，没演过电影，不一定能满足方淮对女主的要求。如果以资源咖的身份来看，那就不太好说了，听说她最近在和华盈代理的高奢品牌谈商务，这些品牌如果愿意植入，对电影的宣传发行会是很大的助力……”

    她突然闭了嘴，华盈集团现在是陆铭安说了算，如果江慕雅真的和舒应争同一个角色，这不成了让他二选一了嘛。

    舒应的表情却很淡然，边把文件袋里打开边道：“反正也是白来的机会，试试看再说。”

    文件袋里的剧本只有薄薄一叠，钟言心解释道：“方淮的剧本只会写明故事梗概，成片的剧情和节奏全由他在现场掌控，所以他从来不怕别人抄他的点子，因为根本抄不走。”

    对此舒应倒不觉得意外，功成名就的导演都有自己的怪癖。秦述连结局都不会写在剧本里，演员在演戏的时候并不知道人物最后的命运会如何，也不知道故事最后的走向，反而能抛弃表演痕迹，呈现出最自然的流露。

    签完保密协议，舒应打开剧本翻开第一页，看见了电影的名字：《歧路》

    钟言心见她看得很认真，就带着小冉走了出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当她们再度走进会议室时，看见舒应坐在桌边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心走过去，弯腰问道：“怎么了？你看完了吗？明天的试镜有把握吗？”

    舒应似乎刚从这个故事里走出来，抬头看着她道：“言心姐，我想争取到这个角色！”

    言心微微一愣，随即生出复杂的感慨：她已经多久没听舒应说过这样的话了。

    这两年她从不挑选资源，也不在乎外界评价，除了赚钱，好像对演艺事业并没那么上心。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对一个角色的野心和渴望。

    于是钟言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好奇问道：“是什么类型的电影？文艺片吗？”

    舒应摇了摇头，把剧本合上道：“是公路悬疑片，我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很想试试看。”

    第二天的试镜安排在一个摄影基地里。

    电影主要采用公路实景，试镜的摄影棚被搭建成一处荒凉的公路旅馆，外面的地上布满坑洼的水污，旅馆房间被一扇扇老式的红木门隔开，恐怖效果十足。

    钟言心站在舒应身旁，小声跟她介绍自己打听到的讯息：“今天只安排了女主角的试镜，我刚才问到的大概有五位，除了江慕雅，其他都是演技派，最重量级的，是今年刚拿了北原奖影后的苏悦。但是我听方淮那边的意思，苏悦气质不够野性，从形象上来说，你和江慕雅是最合适的。”

    她看见舒应望着摄影棚巨大的天幕和灯光发愣，笑着问：“你是不是很久没经过这么正式的试镜了？”

    毕竟她演技不错又不愁投资商，之前的那些剧巴不得早点和她签约，根本不需要走这些流程，只需要出个定妆就能安排进组了。

    舒应点头感慨道：“是啊，上一次这么正式的大型试镜，还是在《云端》的时候。”

    钟言心不知道这段故事，来了兴致问道：“秦述试镜很严格吧？他当时让你演的哪段？”

    舒应说：“就是电影开场，在天台跳舞的那段。秦述当时想要选用新人女主，看重的就是我们身上的青涩感，所以他只给了这个场景，让我们在镜头面前自由发挥。”

    钟言心一脸了然地道：“难怪呢，那段你演的那么好，所以被秦述选上了吧。”

    可舒应摇头道：“没有，试镜的时候我没有被选上。”

    她望着钟言心惊讶的眼神，笑了笑道：“秦述很满意我的表现，但是他没有直接定我，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电影的资金缺口很大，制作人更倾向另一位能带资进组的女主。”

    可最后这个角色还是给了她，中间发生了什么，钟言心没继续问下去。

    这圈子到处都充斥着潜规则，追根究底去挖人隐私，有违她身为经纪人的专业素养。

    这时，摄影师走过来热情地对她们打招呼：“舒老师，试镜待会儿就开始，方导马上过来，你可以先去补个妆。”

    他指了指旁边的通道，因为是临时租的摄影棚，场地比较简陋，从通道就可以走到演员等候区。

    舒应没让小冉跟着，自己去补了妆，没想到刚往回走，竟然撞见了同样过来补妆的江慕雅。

    面对面看到陆铭安的绯闻女主，舒应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的眼睛最像乔晚，但是神态不像，眼神里的骄纵和傲慢都不属于乔晚。

    这地方不大，于是舒应准备让她先过去，可江慕雅却没有动，而是站在那里冷冷打量着她。

    舒应没功夫和她僵持，直接迈步往外走，却听到江慕雅在背后小声问了句：“舒老师怎么没戴婚戒呢？”

    见到舒应的背脊倏地僵住，江慕雅很解气地继续道：“是不是心里清楚这婚姻来路不正，不好意思戴呢？”

    见这里并没有别人，舒应转过身时，恢复冷静问：“是陆铭安告诉你的？”

    江慕雅咬着唇瞪着她道：“如果知道陆哥哥会被设计结婚，我就该早点从美国回来，根本不会给你使手段上位的机会。”

    舒应有点好笑，“你和你陆哥哥以前根本不认识吧？”

    突然被这么质问，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抢了江慕雅的未婚夫。

    江慕雅一愣，随即恨恨道：“如果早认识了，怎么会轮得到你！我听陆伯伯说了，你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结婚全都是因为你一次次的算计，他从来没承认过你们的婚姻，也绝不会允许你们公开。”

    她宣战似地扬起下巴：“所以你们的婚姻是不道德且无效的，而我才是最配他，能给他家族带来荣誉的妻子，我有信心会等到你们离婚的。”

    舒应抱着胸听她说完，突然笑了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想离婚的？”

    她看着江慕雅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如果陆铭安想要离婚，只要通知我一声，我随时都会配合。如果你能让他早点做这个决定，最好能把离婚费多付一些，我还可以包个大红包来感谢你。”

    江慕雅彻底怔住，有种势在必得去竞拍名牌珠宝，对方却突然降价处理，还半卖半送的感觉。

    她还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气势上才不会输，舒应的助理已经匆匆跑了过来。

    小冉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吓得都结巴了，连忙拽着舒应的手往里拉：“舒老师，言心姐让我提醒你，要准备试镜了！”

    舒应被拖着往通道里走，远远看到等候区站着的几位女明星，方淮已经坐在监视器后面，拿起扩音器安排现场调度。

    长长的通道好像把她带回了三年前，八角灯光亮起，她站在全场的中央，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想演戏，可现实却离她对娱乐圈的想象相去甚远。

    她想：江慕雅其实并没有说错，这场错误的起始，就好像她演过所有恶俗剧的开场，她明知道走进那间房会发生什么，可还是孤注一掷地地走了进去。

    她还记得整晚的混乱过后，陆铭安起身拉开窗帘，突如其来的光亮，将他半裸的身体上暧昧痕迹照的格外清晰。

    陆铭安转身看她，嗓音里似乎还带着激情后留下的温柔：“为什么这么做？”

    舒应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从那里看出一点鄙夷和轻视。

    陆铭安等了许久，眼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然后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舒应被这个问题点燃了莫名的怒意，既然他想要答案，那就给他个答案。

    于是她说：“我想演电影。”

    然后她深吸口气，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认真道：“我想演秦述的电影！”

    陆铭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整个人站在落地窗旁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从他身上慢慢隐去。

    然后他嗤笑一声，换了副早知如此的漠然神情说：“好，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