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院中沉默弥漫。采薇放下碗盏，终于开口：“既然是我救了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前头是小店，后院平日只有我一人居住，鲜有人来，官府也不大会查到这里。”

    男子缓缓起身，拱手一礼：“如此，多谢姑娘相助。姑娘数次相救，敢问芳名？”

    采薇略一迟疑，终还是答道：“我姓林，名采薇。”

    “林姑娘，在下——”

    他话未尽，便被她截住：“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眼下你处境危险，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男子愣了愣，旋即收敛神色，郑重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反连累姑娘涉险，还伤了容貌。此番匆忙出逃，身边所带不多，唯有这块玉佩尚算值些钱财，请姑娘务必收下。”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通透，莹白如雪，其上雕刻的不是常见瑞兽，而是一轮明月当空，月下江水潺潺，江上一叶扁舟。雕工细腻精巧，一望便知非凡品。

    他指尖摩挲几下，终是拱手奉上。

    采薇忙摇手：“不必不必！你不过是跌在我院中，我救你只是尽医者本分。再说，我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又没什么损失。”

    男子嘴角泛起一丝淡笑：“原来林姑娘还是大夫。得遇林姑娘，实在是我的幸事。”

    “不是我夸口，你中的毒可不寻常，若不是遇上我……”她忽然顿住，昨夜替他吸毒的画面不觉浮现，脸颊微热，她轻轻别过脸去。

    男子似有所感，目光暗了几分，空气中浮起一瞬微妙的尴尬。

    采薇轻咳两声，扯开话题：“你不必担心。我看这城门若不是明天开，后天也定然会开，你很快就能离开青州。”

    “哦？林姑娘如何得知？”男子微带疑色。

    “叫我采薇就好，”她笑笑，“咱们算是共过患难。你一听就不是青州人吧？可知这几日最热闹的事？”

    男子微微摇头。

    “你听过镇南王世子吗？”采薇眼神一亮，“青州百姓翘首以盼的盛事，就是他自京返家，定要路过青州。”

    男子眉目一沉：“你又怎知得如此详细？”

    “这你就不知道了。镇南王世子声名远播，风华冠京，连我们青州小姑娘都听得耳熟。”采薇颇有几分得意。

    “何以耳熟？”

    “你竟没听说？镇南王戎马一生，膝下独此一子，深得太后圣上宠爱，自幼养在京城。不同于父亲的刚毅，他风流俊逸，人称‘玉面三郎’，是当今第一美男子。”

    “玉面三郎？”男子神色微不可察地暗下。

    采薇毫无所觉，继续说道：“他‘多情、多才、多金’三绝，多少闺阁女子将他视作梦中人。”

    “那你可曾见过？”男子问。

    “啊？”采薇被问得一怔，讪讪道，“我哪能见到他？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都是道听途说。”

    采薇偷偷瞥了那男子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这不过是人言纷纷罢了。要我说，那‘玉面三郎’至少得比你更俊俏，才能配得上这名号。”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这刺客的面儿说出口。

    顿了顿，她忽然笑道，“不过，我倒得谢谢他。”

    男子挑眉：“为何？”

    “因他要路过青州，我店里的胭脂水粉都卖光了！满城姑娘都想着博他一眼。”

    “那你不去看看？”

    “我才不凑热闹。”采薇撇撇嘴，“我看那些姑娘的心思，多半要落空。”

    “你又怎知？”

    “听说王妃身染重病，皇上这才命世子返家团聚。既如此，他归心似箭，哪有闲情理会旁人？”

    话虽轻描淡写，实则是她诊病时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

    男子沉默半晌，似是轻轻叹息。

    “都说了不用担心。”采薇安慰道，“城门开了，你也就能走了。”

    她却暗自想着：届时他离开，自己也能松口气。

    夜深，采薇将他安顿在客房。那原是她的闺房，自父母离世后，她搬去了正房，此屋便一直空着。男子见屋中简朴，却整洁宁静，带着淡淡药香。连日奔波，伤势未愈，他沉沉睡去，少有的安稳。

    翌晨，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给小院添了一抹温暖金辉。采薇开了店门，街面熙攘如常。随口一问，果然城门已开，镇南王世子今日便要入城。

    她心头一动，急忙跑回后院，轻叩客房：“公子，有好消息！”

    屋内静悄悄的。采薇推门而入，房中空无一人，那男子又一次不辞而别。

    她怔立片刻，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生出怒意：“把我这里当什么了？”他来得突兀，走得更无声无息，连累她容貌受损，却像从未存在过。心口微微一沉——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就像水面一圈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转身欲出门时，采薇余光一瞥，窗前小几上一物静静躺着——一枚玉佩，压着一张纸笺。她抽出纸笺，展开细读：

    林姑娘：

    前日连累姑娘以身犯险，搭救性命；昨日又承蒙款待关照，深感大恩，无以为报。本不该不辞而别，然有要务在身，实不敢再连累姑娘。此玉佩聊表心意。若姑娘有差遣，可持此信物前往城外三十里明月庄，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沅

    字迹如人，凌厉中自带潇洒。采薇将纸笺折好，取起玉佩，细细端详。玉温润如水，显是主人心头之物。

    “难道他姓沅？明月庄又是何处？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她心中轻叹：不过是萍水一遇，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他了。